Chapter Text
00
日子已经不能更糟糕了,托尼想,毕竟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人去楼空的大厅过分安静,无声地宣读着对糟糕的定义。但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总是会发生更糟糕的事。
逃避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当他全身心都放在研究腿部辅助支撑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然而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因为该死的毫无进展,只是这样简单的东西而已,它不可能比造出一套盔甲还要难,但自己就是没有任何改进的头绪。大脑一片空白,空荡荡得仿佛这栋冷清的大厦,即使自己在里头挖凿,除了能在拐角里发掘曾经的住客留下的蛛丝马迹以外,就再也没法找出新的东西了。
他还从来没有在工作间里呆上这么久却一无所获的经历。也许逃避不是办法,也许该出去换换脑子,说不定糟糕已经走远了,那些令人悔恨的过往就像女巫的幻境一样,不过是须臾的假象。
“星期五,外面天气怎么样?”
没有收到回答。研发者皱了皱眉,又确认了一遍后,对于故障的原因同样毫无所得。他放弃地抓挠着脑袋,叹了口气自己打开了门。故障,这不算稀奇,自己跟前还有什么称得上完好无损的东西吗?
“好吧,我只是需要放松一下……来杯咖啡,活力纽约,新鲜空气。我回来再修好你,我保证。”
好消息,纽约还是纽约。没有什么人打算选今天来毁灭地球,或者他们还没有来得及付诸实施;
街道上车水马龙,噪声拢在城市上方的烟尘里头。噪声很好;噪声里充斥的鸡毛蒜皮让城市看起来像是个庸俗、市侩的妇女,她那臃肿的身躯令人厌恶却又充满活力。
在打算穿过街道去对面咖啡店的途中,令人惊讶的是,他先看到了佩帕。她看起来憔悴极了,一双眼里满是愧疚。“我很抱歉,”她急急地抓住托尼的胳膊,使劲把他留下来——好像完全忘了他们就站在路中间,变灯后的喇叭像一群不耐烦的狗绕着他俩狂吠。她的容貌依旧那么姣好,尽管下眼睑的眼线有些不合时宜的晕开了,也许是为我。
托尼怔了怔,介于真假之间的恍惚感袭来,灵魂好像在空荡过分的躯壳中晃荡,从一侧撞到另一侧。跟着便是一阵晕眩。
佩帕总是能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扶住他。“你还好吗?……还好吗托尼?”
“好极了,”他再度站稳,两人的手心扣在一起,“你还在这儿呢。”
佩帕悲伤地看着他。“我得走了,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处理。但记得我会回来的,告诉我你一个人能行,好吗?”
“我当然行——没问题。给罗迪的辅助支架虽然遇到了点瓶颈,但我只是需要透透气。等你回来我就搞定它了,然后我们来个庆祝PARTY怎么样?放松一下,把最近这些该死的倒霉劲儿都忘掉;不过,在那之前我得给星期五来个升级。它最近故障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噢……托尼。……托尼。”他能干的女CEO叹息着把咖啡变出来塞进他手中,天知道她什么时候去买的,也许就在自己喋喋不休走神的那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不在马路中央了,他们坐在咖啡馆窄小的圆凳上。
“别逃避了,别假装忘记,别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知道……这对解决事情本身没有丝毫作用。”
的确如此,亿万富翁心想,他把背脊仰在窄小的弧形椅背上以示肯定。如果他——他们都能够做到,也许那场毫无意义的“战争”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比如眼前这个为了他的事业、他的生活、他的生命而殚精竭虑的女人,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她了?他们又有多久没有好好地在一起谈话?上帝啊,他连他们为什么走到现在这样的局面都不甚了了。至少他承担得起这样的责任。“抱歉,佩帕。我们有机会走下去的。是我……”
干练的女强人呻吟了一声,扶住额头。“不,我可不是要你解决这个。这已经解决了,不管手段如何,至少它达成了实际上对你我都好的结果。”
哦,不,不,不要连你也就那件事发表公论指责我。“听着,我仍然不觉得我的坚持是自大或是错误,即使队长他——”
佩帕大声喘了口气。“不,托尼,别再想队长了,也别再操心罗迪或是什么别的人了。你得想想自己。”
“自己?”小胡子男人茫然地重复,“我很好,不能再好了。”他活动了一下胳膊,左臂不再感觉发麻了,从西伯利亚回来后偶尔会负荷过重的心脏这时候也显得安分守己,运转良好。
他甚至抬起头,透过落地窗的反光看了看自己——气色还行,始终顽固地残存在眼底的那块青紫也终于消了下去,要知道早上他透过实验室的玻璃看时,它还好像偏得嘲笑自己那样、固执地没有消除的迹象呢。但紧接着他从透明的玻璃幕墙另一侧看见了广场上巨幅广告屏里播放的新闻,他一瞬间难以理解屏幕里用粗体再度加粗的词组所传达的意思,只觉得新闻主持人正用一种怜悯又幸灾乐祸的表情注视着他。
斯塔克工业申请破产保护,这简直是他继在西伯利亚被揍得鼻青脸肿之后听到的最好笑的事了。
墨菲定律,当你觉得事情有可能更坏时,就一定会变得更坏。
但据他所知目前应该没有能引起破产的原因,但他的确很久没有关注过企业自身的问题了。小辣椒的神情太过真实,所以这应该不是做梦。
“听着,托尼,这完全是我的责任,所以关于重组——”
“等等,等等,让我理理思路。”他停顿了一下,“我破产了。很好。……出乎意料但不算太差。复仇者怎么办?……罗迪怎么办?”
佩帕的眼神却迷茫了一霎。“复仇者?你赞助的民间组织太多了我不可能一一记得。但它们同样适用于破产保护法。”她查了查资料,一边继续问,“罗迪?他又怎么了?”
他的佩帕不可能不知道复仇者。托尼记起今天的种种不对劲,他又攥了一下左手心。正常情况下他的心脏问题应该没有这么容易放过他。一切都显得迷雾重重。
“他的腿?……”
“噢,你是指他从战斗机上摔下来的事?他一直在军方医院,你知道的,”她将手机查询到的资料推到他面前,“复健很成功。”
于是这里变成战斗机了,好像有什么在修正着细微的差距,好让他们达到同样的结果。佩帕频频地看时间,但仍旧忧愁地望着他,并没有开口说要走。但托尼知道,她就要离开了,连这一点的差距也将被修正完全。
“你真的没事吗,托尼。”她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你……怪怪的。我当然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强求你还保持以往但是——”
“最后一个问题,”曾经的亿万富翁闭了闭眼,打断了她苍白的安慰,“这个世界有超级英雄吗?”
佩帕眨了眨眼:“什么?”
“我是说,像酷炫的钢铁侠啊或者老土的美国队长什么的。”
女强人皱了皱眉,但她显然已经习惯于回答托尼•斯塔克随时冒出来的乱七八糟又毫无逻辑的问题了。“你是说这个吗?”她在手机屏幕上按了按,将它推到男人眼皮子底下。
好极了,手机上正在播放动画片,他和他的好队长正以一种非常羞耻的姿势骑在一起——字面意义上。
“他们拯救世界吗?”
“在动画里?是的。说真的,想看动画片你之后可以有大把的时间,”佩帕同情地说,“至少暂时一段时间,好好休息。看超级英雄动画是个不错的主意。”
“好的。”他自暴自弃地回答,懒得就眼下的诡异立论或者驳论。顺其自然又有什么不好?也许这是个梦,也许梦里的自己早就想卸下这份责任了。“那谁来拯救世界?”
“没人,”佩帕说,她终于站了起来,抱歉地指了指时间,又在他不再发麻的左臂上小心地拍了两下。“我们自己拯救自己。”
01
花费了一些时间,但他借由各路资料理清了思路:现状很简单。这不是那个他所熟知并发生了无可挽回的事实的世界;并且托尼•斯塔克一无所有了。
前者不是什么问题。因为纽约正展现着一种令人烦躁的欣欣,人民没有为未知的恐惧压倒,市区也没有倒塌正在重建的破败区域。他想世界也是如此,也许没有某种天赋的力量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没有法案,没有争执,没有无谓的破坏,或者至少不同的理念至多会引发分歧,而不会招致战争。
至于后者就更没关系——一无所有,显然,没有了财富,但也没有了那些令他悔恨不已的错误和责任,没有了复仇者,也没有了那场……毫无意义却又一错再错的复仇。
一切都还没发生或者根本不会发生;也许还有机会挽回,还有机会重新来过。
他拿着一份写有破产的标题的报纸,有些心虚地将自己的脸向内折起来。身边的小孩子跑来跑去,他们拿着钢铁侠和美国队长的玩偶,在空中模拟着飞行和——哦漏。“别,别把它们叠在一起。”他有气无力地阻止。“钢铁侠才不会像头驴一样给队长骑着。绝不会。”
“你没有仔细研究,”有个小孩子义正严辞地说,“他们就是骑了。这表示他们是好伙伴,信任彼此。”他说着,将手里的故事书递到他眼前。托尼接过,迅速地翻看一遍。
“所以,你喜欢美国队长?还是钢铁侠?”
“都不错。他们都帅极了。”
“不,我可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毫无偏颇。你得选出一个冠军来。”
“好吧,那取决于他们谁会在周末的家长会上出现,把嘲笑我的大个子揍一上顿。”
喔,托尼皱了皱鼻子,他开始觉得这圆头圆脑的小子有点可爱了。他半弯下腰,刮着小男孩的鼻子。“所以你觉得?超级英雄真的存在吗?你想要去找他们吗?”
“不。当然没有,大笨蛋。”男孩对他嗤之以鼻,“他们只是动画里的人,我没办法钻进电视里,给他们打电话也没有用。不用唬弄我,我当然知道,没有超级英雄,也没有超级坏蛋。但一直都有普通的英雄和普通的坏蛋。他们不穿紧身衣,也不见得一定会背炸弹。”
托尼睁大眼睛,他想说什么,但半晌只发出了一个普通的音节。“……噢。”
小家伙湛蓝的眼珠像是包在彩色玻璃纸里的星球糖。“我猜我说得不错?”他装模作样地伸出一只手。“看来我们挺合拍,我叫乔尼。你呢,小胡子?”
托尼搓了搓下巴。上帝啊,他出门没有修他的胡子。“托尼,”他眨眨眼,握住了对方白嫩嫩的小手。“我想是挺合拍。”
这个小家伙可能是托尼这段时间来遇到的最好的一件事。他们聊了很多,直到太阳下山,托尼觉得肚饿时,他下意识想要带乔尼去吃饭——才记得自己身上应该并没有钱,并且他甚至不知道今晚要去哪里过夜。斯塔克破产以后,他不确定自己曾那些睡过的封面女郎还是否会称赞他身上连胡子都英俊倜傥,就像这个毫无心机的孩子一样。他不知道哪里能有属于自己的床位,哪里有愿意分自己一半床铺的人;在原先的世界里,他空有着空荡荡的大房子和数不清的床,就已经失去了可以分享床铺的对象。希望这个世界有所不同,至少能好过一点,或者还来得及挽回一些什么。
“你没地方可以去吗?”乔尼同情地看着他。他低头想了一会,小小的脚趾踢着面前的石子,“也许……我是说也许,我可以帮你。”
托尼眨了眨眼睛。“什么?”这小子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富裕家庭的二世祖;他的鞋是旧的,而且不合码。
“要搞定苏还是很容易的,我可以告诉她,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只是带朋友来玩。她也带过朋友回家。但彼得没那么好说话,他很辛苦,也变得容易担惊受怕。”
“苏和彼得是谁?”
“我的家人。”乔尼努力挺了挺胸膛,好像脸上都透出自豪的荣光。
“兄弟?”
“苏是姐姐。彼得是朋友,虽然他总以大哥自居,但我才不听他的。”他叉住腰,指着托尼。“听着,你是我的朋友,完全没必要在意彼得说的话。就这么决定了。”
托尼忍着笑。“好吧,我才不怕他。”他在口袋里摸到一张之前并不在那里的卡。也许是小辣椒在分别时塞进来的,她总是这么贴心,但越是这样越让托尼的负罪感加重。他现在了解到的情况里,没有人拥有超能力,无论是超级英雄还是超级罪犯;但他托尼斯塔克也并没有凭借头脑成为世界的主宰,反而落到了现在的地步。天啊,这个世界里,老冰棍到底有没有被挖出来?
“关于超级英雄,你可是个百事通,不是吗?”
“那当然。”
“那么,有没有人从冰里……真的解冻?我是说现实里,就像美国队长那样。”
“没有。”乔尼笃定地说,“我们还没这个技术——把人冷冻起来,也许可以;解冻了还能不能活,大概还不行,至少斯塔克也没说做得到呢。”
托尼的心坠到谷底。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斯蒂夫•罗杰斯,我又到底为什么来这里——总不会是真为了看动画片吧?
但事实是,现在他和乔尼就并排坐在他家的窄床上,看着美国队长的动画,并且每每在画面进展到关键时刻之前便惨遭剧透;苏为他们拿来了小点心,但不得不说,她看往自己的眼神里仍然隐藏着某种揣度和怀疑。
“我想我必须说明一下,额,苏。我并没有恶意,也不是坏人。”托尼站起来,沾着饼干屑的手在满是机油的裤子上抹了抹,(他用心底的角落怀念了一下克林特,天知道他在哪儿,希望不是马戏团),“小甜饼真好吃,顺便说。”
苏审慎地打量着他。“你只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托尼翻了个白眼,他这辈子没想到能被这么称呼,但现实如此。“时运不济,我今晚恰好没有落脚的地方,而善良的乔尼说他可以收留我。”他翻了翻口袋,把两个空口袋扯了出来,还有一张卡。“也许有钱,但我也不知道,我的脑子……有点儿不记事了。”他把它放在苏手里。“如果有,你就用它买点吃的,今晚开个PARTY是个不错的主意。”
苏将信将疑地下楼了,过了一会儿狂奔回来,撞得大门碰地一声巨响。她喘着气瞪着眼,手里举着那张卡,一时间说不出话。“……我需要报警吗?你是哪里来的经济罪犯吗?!还是小偷?天啊,你偷了怎样的富婆?我想我见过那个名字——”她停了停,试图呼吸一下,“卡上是个女人的名字。”
托尼摊开手,他擅长把一切都变成无所谓的样子。“我是个被包养的小白脸,如果这样有助于理解的话,亲爱的。”
总之,他算是度过了苏这关,凭借烤鸡和俏皮话,成功将少女眼里的怀疑变成了鄙夷。乔尼很开心,他决定将床铺分给托尼,在姐姐表示他俩绝对不可能睡下之后,“我们可以通宵看超级英雄动画嘛,”圆脑袋委屈地说。
他们住的地方只有很小的勉强算是两居室的位置,没有客厅,过道里堆满了三个成长中的少年需要的一切。“如你所见,托尼。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苏说,“我不知道你干嘛选上乔尼。”
“是他选的我,小姐。”托尼说,他看着墙角的老式电脑,显然,这是家里最大的那一个孩子的玩具。“另外,我没有骗人,我真的无处可去。”
女孩注视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吧,我相信你。你的脸色不太好,我想你之前一定经历了很多事。”
托尼闭了闭眼睛,他感觉眼角的细纹拉扯着皮肤的皱褶。“……很多。我仍然不认为我错了;但坚持却让我一无所有。”
“那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上帝派我来拯救世界的吧?”
金发女孩笑了。“上帝没有这么闲,”她说,“但你能到这里我想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们聚集在一起总有某种相似的特质互相吸引。不过在超级之家里过活要有所贡献,希望你有点可以自给自足的本事。”
托尼发出了某种赞叹般的呼声,眨巴着他的大眼睛歪起了脑袋。“超级之家?你们这么称呼你们这个组合吗?”
苏挑了挑眉。“不行吗?我知道这很蠢。但乔尼是个超级英雄粉,更惨的是彼得也是。他们能三天三夜说里头的故事不喘气。我如果能选称为反派的话,首要做的事一定是炸掉漫威的大楼。”她说完咯咯笑了起来,好像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一样。
门砰地一响,有个熟悉的呱噪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喋喋不休地讲述今天的见闻,称赞食物的香气,并在苏的尖叫声中将一个满是灰尘的中古电器扔在门口。
托尼猛地站起来,他所在的位置看不见玄关,所以他必须快走几步确认——上帝啊,这声音实在他像他认识的那个睡衣宝宝彼得了。
他看见了这里的彼得。男孩和印象中差不多年纪,也许还要更年长一些;他显然打了不止一份工,这时候身上挂着两个蠢毙了的帆布广告袋子。
“哇哦。”托尼说。
但对方没有露出和当初一样的表情,而是露出了一个交好的笑容,再看向苏。
“怎么回事?有客人吗?”他突然紧张起来,“是不是福利院的——”
“托尼是我的朋友!”
乔尼跳出来,挡在两人中间,骄傲而且炫耀地说,“我们是超级英雄好伙伴。”
好吧,好吧。希望他指的不是互相骑着飞的关系。托尼和他对了一下拇指,再看向彼得。
“抱歉?我们见过?……没见过?好吧,别在意,我自言自语。我不请自来,我和乔尼……我们很聊得来。”
彼得歪着脑袋,他显然不太能接受这样的设定;他仔细地审视了一会托尼,使劲地眨巴眼睛——然后狂翻书包,掏出一份打工剩下的报纸。
“你——”
托尼一把按住了他的嘴,就势亲昵地将他搂在怀里。
“我想我们也会合得来的,只要我们先谈谈,彼得宝贝儿。”
02
前亿万富翁怀疑地计算着单薄木门的隔音效果,看着面前瘦条条的男孩像得了躁动症一样走来走去。情景重现,托尼翻了个白眼,也许我得把那天招徕他的话再拿出来说一遍,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不是说自己就没有愧疚。他还太小了,他还是个孩子。史蒂夫一定会这么说——去他的史蒂夫。
“你多大了?”
“……?什么??好吧,斯塔克先生,我已经18岁了。这不是重点。您知道我凌晨还有一份印刷厂的打工,我只是想回来安心地吃个饭再去工作,也许还能睡上两个小时。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托尼看着他。孩子稚嫩的脸盘略微长开了一些,不过比起样貌上的变化,有什么给他那充沛的活力蒙了一层黯淡的阴影。
“所以你不会吐出蛛丝来了吗?”
大男孩眨巴着眼睛。“这是什么流行的俏皮话吗?我不懂——我倒是在研究蜘蛛的力学原理,蛛丝强度什么的。也许我会把它作为毕业论文的题目。你怎么知道的?我想我没和乔尼提过。只有大学里那些家伙瞧不起这个课题,还叫我蜘蛛小子。噢,也许是因为他上次想弄死我的实验品。那个淘气鬼。话说回来,不要岔开话题,斯塔克先生。我在报社打工,我当然认得您。否认也是没有用的。”
“报纸说我破产了。”托尼说,“但放心,我还有点零花钱。我没想对你、乔尼或者苏做什么,应该说,是你们在帮我。你知道,发生了很多事……想吃烤鸡吗?”他站起来,粗糙的手指往男孩微微卷曲的黑发上揉了一把。“吃饱了然后睡吧。想让我帮你看看你的中古电脑吗?”
彼得顿了顿。
“斯塔克——”
“嘿,我不是要求你说谎话,但是至少只叫我托尼,谢了。”
“好吧,托尼。我懂。我看了报纸,经济版也挺有意思。我是说……总会有些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的,但出现状况表示还有更进一步改善的可能,不是吗?”他挥舞着细长的手臂,“这一题在范围内,下一题也许就超纲了。或许多想了一点,或许多算了一步。有时候没赶上地铁。有时候会被别的事情分心。这不全是你的错。”
托尼停住脚步。“等等,你到底觉得我怎么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托尼。你满脸都是那种……考砸了的感觉?”
“不不不,我可没考砸过。”
小蜘蛛大叫起来。“我不信!”
“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
他难得卡顿了一下,几乎咬到舌头。好在苏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餐具,正拍手叫道“孩子们”,拖开狭窄的座椅,并且将最大的那一张椅子留给了他。托尼否认那是对胖的另一种隐喻,而且他才不是孩子。
“所以,你俩现在也是超级好伙伴了,嗯?”苏调侃他们,彼得有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托尼还在试用期。”他宣布。
“我会努力表现的,”托尼塞了一口肉进嘴里,“如果你们让我有地方落脚的话。”
三个孩子相互看了看,他们倒不担心托尼,况且家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人留意的地方。但是——
“你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
“曾经有。”托尼说。他又露出那种彼得说的“考砸了”的表情,大眼睛里带着水光;乔尼立刻大声说起了最新一期的漫画内容。
曾经有。他曾经拥有一切,可现在除了三个素未平生的孩子,就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拒绝工作的大脑。在孩子们去上学的空档,他拿出彼得的中古电脑,可修好它后却鼓捣不出来任何好玩的东西,大脑一片空白,并且拒绝思考任何复杂的工作。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个灾难,因为托尼这辈子全靠脑袋里无时无刻不冒出的点子来维持生活的乐趣。而现在,好像脖子上面顶着的不是思考中枢,而是沉重而无趣的铅块,在彼得问他数学题时居然还需要一秒钟的思考运算,这让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你没有想过出去打个工吗,斯塔克先生?”
“你又叫错了。宝贝。”他停了停,”打工,说真的?我?被人认出来我也许就可以去马戏团打工了,然后下辈子可以靠出版回忆我跌宕起伏的失败人生的回忆录过活。”
“可你不能这么一直一个人呆着。而且,相信我,没那么多人认识你。”
“这可真太伤人了,宝贝。”
“因为经济版实在很无聊,再说,谁会关注一个破产的老板?你只要把胡子剃了——”
“不!谁也别想动我的胡子。别想。”
“可它们看上去很糟糕。”彼得耐心地解释,又体贴地观察着对方的神色。“你想去哪儿兜兜风吗,托尼?我考试提前交卷了,多出一下午的时间。”
他们坐着彼得送外卖的电瓶车出发,狭小的后座简直要把托尼的屁股挤变形。他们来到了斯塔克大厦底下,刚成年的青年对着宏伟的大厦发出了低声的惊叹。
“不许嘲笑它丑。”
“不——没有——我的意思是——它太棒了。我也想有朝一日能有以我名字命名的大厦。”
“它现在也不是我的了。”托尼咕哝,但倒也没有多少遗憾,”至少,在‘这里’不是。”
“什么?噢,你有忘带的东西吗,托尼?”
“……我忘带了很多。它们现在都不属于我了。”
孩子的手有些犹豫地落在他肩膀上,装作成熟地拍了拍。“……你会回去的。我是说,我不太会安慰人,但是……你真的很棒,那些问题对你都根本不是问题,我是说……”
我会回去的。托尼想,也许每个平行世界都是一台大型的计算机,它们最后都会吐出错误的读数。在被这个世界排异之前,天知道我有多少时间停留在这里,寻找某种自以为天赋使命的答案。
“即使我一穷二白?”
“不以贫贱论英雄。”少年挺了挺胸膛,“史蒂夫•罗杰斯曾经说过——”
托尼的脑袋里轰地一响。等到他勉强能够思考时,发现自己的双手正紧紧地抓着彼得的肩膀。
“你弄疼我了,托尼,你——”
“哪一个?你说的是哪一个史蒂夫•罗杰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