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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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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25-11-02
Words:
3,402
Chapters:
1/1
Kudos:
3
Hits:
151

他生未卜

Summary:

她从没见过希露妲喝酒。这个清心寡欲的女人唯一能接受的成瘾性物品只有咖啡。可今天却像个戒断期未过的酒鬼,一大杯不管不顾灌下去,一下子难受劲涌上来,脸都泛白。

她对她凄惨地笑了笑,继续打字。

“我恨你,我敬佩你,我羡慕你。但我什么都不会说。”

Work Text:

血不是慢慢沁出来,缓缓将衣服染红的。而是眨眼间,白衫就成了红衣。

兰利知道,因为她亲眼见过。宗主邦间谍——假身份无数,真名为希露妲·赫德莱茵——自刎时她就在现场。

“为何偏偏是你?”

她读出银发女人的口型。

是啊,为何偏偏是你?即便冷漠无情如兰利·布莱克特,也不免感慨。

一团雪滚过来,压灭了火。他承认自己徒劳,天寒地冻又天天刮风,纵然不下雪,点再多蜡烛也会很快熄灭。

说来就来,帽子下一秒就被吹跑,在空中晃晃悠悠,被她拦住。

“谢谢。”他说。

她摇摇头,接着在墓碑丛中漫步。他见过她,许多次。不为祭奠,不像怀念。

其实没什么特殊理由——倘若他发问,希露妲会如实回答——散心而已。她此前近半人生,都处在严密监视之下。听起来很荒谬?但那几年确实有人相信,一个小女孩做了异邦间谍,或者至少凭借某种手段仍与她那叛徒父母保持着联系。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可以是她在审讯室待上几天甚至几周的理由。

由于她并非他们眼中那类人,所以根本无力反抗,只好对现状逆来顺受,以至于最后变得麻木。

只有往墓园里去时,她才能寻得片刻安宁。毕竟死人能做些什么?因此即便时间流逝,对她的监视力度已大不如前,但希露妲依旧保留着这个他人看来毛骨悚然的习惯。

莫赛尔河上腾起水雾,岸边柳树散发出潮湿的木头味道,在冬风中萧瑟地喧闹。天阴沉下来,空气越来越冷,她的心情反而好起来,沿路慢慢走到郊外的树林。

这些日子,时不时能在里面找到一个结冰的水洼,有的冻着侥幸躲过风暴,墨绿、紫红或茶褐色的叶片。她总喜欢把冰敲碎将它们带回家,晒在窗台,待天气转暖,便散发出一股酒精气味。

但她今天贪心了点,为一片柿红色的槲树叶耽误了时间。忘了塞弗尔的冬天风云诡谲,夜色忽然就蒙住大地,只在短短几分钟内。

所幸这里离她的寓所说远不远。细雪随夜色而来,轻轻落在她肩头。远远的路灯下,站了个人,忙着吞云吐雾,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着急回家。昏黄的光照亮她侧脸,显得原本明亮的金发暗淡下来。

兰利注意到她,转过身说:“是你啊。”

希露妲与她在大学图书馆里见过。前者多年在凄凉境况中挣扎着学习,几乎忘却沉下心来安安静静读一本书是什么感觉。虽然凭借天赋异禀与曼菲斯特见缝插针的辅导总算进入最高学府,搅乱她日常生活的骚扰后来也消停不少。她还是忍不住在那几年里“报复性消费”,几乎将所有空闲时间都花在图书馆里。

后者则是众多前来求学的狄斯青年之一。在汲汲吸取故乡血肉的钢铁丛林中大失所望。出现在图书馆……只为满足自己观察人的癖好。

很难不注意到永远坐在角落的银白色女人,衬衫永远扣到最上面,从头到脚永远一丝不苟。比起现代化建筑,更适合待在某座客房都已荒废的古宅,指尖翻动书页,就像秋风翻动落叶。那对赤红的眼眸本应极具威慑力,却嵌在这具瘦弱的身体里,回望时竟带有几分逆来顺受。

她立起书展示标题与作者,仿佛在说“您看,没什么不妥。”

这就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寒风在墙外肆虐,撞得玻璃窗哐哐响,连热可可里升起的热气都震颤起来。

“我在给自己的墓地选址。”

兰利捧着陶瓷杯回答。

希露妲拧饼干罐的手迟疑片刻,她等她说下去。

“我每到一处新地方,便习惯四处逛逛,挑一处最适合埋骨之地。”

“为什么?”希露妲仔细把曲奇饼干摆成花朵形状。

“我太胆小,太怕死。只好尽可能给自己挑个漂亮地方,多想想死后能在这种地方长眠,好让自己别那么害怕。”

为何要早早断定自己不得善终?希露妲当然不明白。那时她太年轻,由于长久的不受信任,憋了一股气想证明自己。这愤慨在她脑海中暗流涌动,以至于她根本无法细想埋伏在未来的种种坎坷。自然也就忽略了看似遥远的身后事。

说白了,她也怕死,甚至不敢深入思考与之相关的问题。生怕想的太多,就会失去改变现状的勇气。

下周一傍晚,两个胆怯的人又在图书馆相遇。希露妲依然坐在那个冬凉夏暖的位置,全身唯一显眼的颜色,只有塞在口袋露出两根指头的红手套。

兰利发现从她落座起,希露妲就一直在观察自己。

好吧,看来她们势均力敌,谁也瞒不过谁。

半小时后,她接了个闹钟起身离开。回来时翻开的书里夹着片槲树叶,冷裱膜下封有它柿红色的生命。

年少时出于兴趣,希露妲专门练过几套不同语言不同作者的书法。后来家道中落,她为世事所累,再没那闲心与精力。但终究身体记忆还在,不同字体慢慢融入她的字迹,形成一套独一无二的风格。

兰利与她截然相反。书写时尽可能磨灭任何个人特征。她的字迹不好看也不难看,工整而已,力求一个普通,须得请来专家做鉴定才能分辨字出何人。

希露妲初见此,格外惊奇。那会儿她们因为同一节形式主义讲座,坐进同一间教室。希露妲比兰利晚来几分钟,见了她便下意识在签到表上寻她的名字。在她看来,兰利这样的人,字迹应当是棱角分明,线条有力如库法体的。没想到竟长了张大众脸,直观但毫无特色。

一小时后,希露妲为避开人流,绕到最远的楼梯。兰利已经在那儿等了好久。

冬天已近尾声,本就算不上北的塞弗尔在那之前便褪去了积雪。但公园的娱乐区还没热闹起来,任凭她们占据最好的位置。

无论天寒地冻还是烈日当空,公园里总有些度日如年的孩子努力打发时间。棋局里更有余力的希露妲甚至有空看看他们打闹。兰利用食指敲敲看似选择很多实则走投无路的国王,承认自己的失败。

“请你喝咖啡。”

类似的场景之后时时发生。冬去春来,兰利没什么长进,却对希露妲的口味了如指掌。周边热闹起来,除开无所事事的小孩,边玩纸牌边说着各种耍赖的话。也有妇女窃窃私语,老头高谈阔论,大都少不了同一个话题——远方愈发紧张的局势。

希露妲低着头,置若罔闻,她是专注起来不爱说话的类型,只顾落下决定胜负的棋子。这一局比往常费时许多,早已过了适合喝咖啡的钟点。他想了想,说那你陪我逛逛花市吧。

然而不巧,天下起雨来,她们只好半路躲进候车亭里,兰利递给希露妲几张纸巾,发梢的水珠恰巧滴进她衣领。

几个中学生顶着书包推推搡搡地跑过,喧闹声淹没在雨落铁皮棚顶的敲击声中。似乎为打破这震耳欲聋的寂静,希露妲少见地主动开启话题。

“下个月,矢车菊就要开了。它们开在田埂里的样子,像极了星星落入人间……”

后来兰利有关塞弗尔矢车菊的所有记忆,便悉数染上了湿淋淋的味道。

“……在那幢已有上百年历史的旧宅里,弥漫着一股几个世纪前的檀香,壁炉里劈柴的烟味经久不散。座钟每小时拖着长音低鸣。日日都要刮风,一打开窗子,落叶便打着旋飞进屋来,飘得到处都是。

“然而在那间会客厅里,月月举办的沙龙却谈论着仿佛另一个世界的话题。理想主义者们如钻石般璀璨的语言,在那幢旧宅横冲直撞,衬得它愈发老朽。”

希露妲忽然沉默下来,仿佛被自己的话绊倒,跌进了名为过去的漩涡。

“那你呢,”她问,“你的故乡是什么样子?”

“狄斯啊……”兰利思忖道,“许多人以为它装满了脏兮兮的矿工,实则不然。它也有不可一世的权贵;出卖同胞的买办;毫无底线的人渣;宁死不屈的英雄——罪恶和正义同时存在于此。

“其实它和塞弗尔很像。只是它还会因为小说中将土豆牛肉称作低劣的晚餐而诧异,也会觉得电影中逃荒者们有车和培根肉未免不切实际——”

躲进候车亭的人越来越多,她们的谈话也随之中断。有小贩见机兜售起雨伞,兰利买了一把,说要送她回家。希露妲低头道谢,声音很小,倒是心跳隆隆,将那一声“谢谢”掩盖。

这大抵是最后一次肩并肩,所幸天气晴朗,就连风也轻柔。

“你不打算留下?”希露妲望着教学楼间四方的小院。

“你忘了吗?我不属于这里。”兰利回答,“我的故乡穷困、落后、伤痕累累,但依然是我的归宿。”

“……你走之后,珍妮丝肯定会难过。”希露妲生硬地转移话题。而兰利选择配合。

“啊,那个总在我下棋时指指点点的女孩……”

她们讨论得十分仔细,甚至规划起该推荐她去哪个培训机构,以至于后来两人都觉得荒谬。非亲非故,她们到底在讨论什么?却心照不宣,将这荒谬的讨论拉得很长。

在这阳光黏稠慵懒的午后,空空荡荡能看见空气中浮灰的走廊,两人的脚印一直留到那个干燥的夏天结束。 ​​​

乐声渐响,象征着新章序幕。希露妲本想提前离开,她向来不喜过分热闹的场合。所谓毕业典礼,于她本就可有可无。却撞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总能精准无疑地找到她。

你怎么进来的?

她想了想,把疑问嚼烂,握住兰利向她伸出的手。

她不怎么会跳舞,并不敢贴近她的身体,被搂在怀里僵硬地走了几步,便踢到同伴鞋跟。

她听见兰利在头顶轻笑。

“慢慢来,我又不是三分钟后就走。”

刺耳的尖啸与轰鸣,搅碎了乐声与回忆。希露妲睁开眼——她为何还能睁开眼?

兰利捂着她脖颈的豁口,血液温热黏稠浸透衣袖。她举起一管发光的蓝色液体,毫不犹豫扎进她血管。

狂厄结晶迅速修复了宿主残破的躯体,填补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本不该如此。

再见到兰利是多久以后?希露妲说不清楚。囚犯对时间的感知总是模糊。

兰利注视着被一丝不苟地捆起来的银发女人。止咬器防止她咬舌,手铐链子很短,另一端牢牢固定。脚镣沉重,拽得她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本就瘦弱的一个人,被锁在种种束缚下,好像马上就要被压碎。

不能给笔,只能用打字机交流。禁闭室经过特殊改造,就像重症精神病人的关押室。整间屋子都是软的,以免她撞墙。区别在于,她所有的极端行为都只针对自己。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希露妲抬起手,衣袖顺势滑走,露出底下渗血的绷带——警卫疏忽大意的后果。

伤口影响到腕部发力。每一个字母的击打使她剧痛不已。

“酒。”

“……”

兰利拿起对讲机。

她从没见过希露妲喝酒。这个清心寡欲的女人唯一能接受的成瘾性物品只有咖啡。可今天却像个戒断期未过的酒鬼,一大杯不管不顾灌下去,一下子难受劲涌上来,脸都泛白。

她对她凄惨地笑了笑,继续打字。

“我恨你,我敬佩你,我羡慕你。但我什么都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