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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到这里，各位辛苦了。”
邓恩用以往一样的说辞结束了晚间会议，廷根警察局黑荆棘支队的众人纷纷开始收整材料，伸起懒腰准备离席。近期因为兰尔乌斯炸弹案，众人连轴繁忙了一个月，好在有线人的情报提前疏散了现场，警员克莱恩和伦纳德及时发现炸弹隐藏在一个婴儿车内，事件没有造成伤亡。炸弹解除已经过了两周，然而嫌犯追捕，文书汇报以及后续应对媒体和公众，依然让警察焦头烂额到现在。好在今天的会议后，事情已经基本尘埃落定，等待他们的应该是一个久违的美好假期。
“克莱恩留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邓恩的话打断了克莱恩脑内已经开始酝酿的休假计划，众人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伦纳德倒是好奇队长会和他说些什么，拍拍他示意一会可以一起走，就先行离开了会议室。
克莱恩摸着脑袋走到队长面前，队长开口道：
“这次你的贡献非常突出，我会和上级好好夸奖你的。”
邓恩在刚才的会议上已经表扬过了每个人的贡献，他肯定不是只有这个要说，克莱恩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自己的假期还算不算数。
“不过，有一个特别任务要给你，假期恐怕要推迟了......”
看着克莱恩逐渐皱起的脸，邓恩接下来的话略有犹豫。
”别担心，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任务，你可以当作一次公费出差旅游。就是上级特别指派你去做，有点奇怪。我会把我知道的情况交代给你，剩下的在文件中。虽然是单独任务，但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向我们汇报求助。“
”好吧，之后队长你可要多给我争取几天假期。”
邓恩笑着答应了克莱恩，开始和他讲述任务情况。

的确有些奇怪，任务和近来经常占据科技新闻头版的”伊甸园“公司有关。这家当下掌握最尖端脑机接口技术的公司，开发出了日常也可使用的脑机芯片，价格虽略显昂贵但普通收入咬咬牙也可买到入门款，在年轻人中据说已经有不小的普及率。据称他们开发的脑机芯片能通过调节人脑内突触，模拟神经电信号，实现对人的情绪，精神的调控。当人困乏时，它能使人精神矍铄；当人悲伤抑郁时，它能使人心情愉快。听起来有点可怕，但只要不过度使用，基本没有副作用。据说即将推出的新品甚至能影响记忆，可以帮助人们更快的获取和记忆知识。克莱恩心想，如果这种产品在自己学生时期就推出，他大概也会去尝试。谁不想做一个学习充满动力搬砖毫无痛苦的天才少年呢，听说不少青少年和脑力劳动者都借用芯片帮助学习，在芯片更加普及造成的内卷到来之前，他们相当于获得了额外的助力，可以更短时间完成学业，余下有更多的时间娱乐生活。然而现在这种芯片，对克莱恩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他已经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虽然工作繁忙，但每逢假期就能和哥哥班森和妹妹梅丽莎一起消磨时间，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就已经很好了，何必去追求什么”更强大脑“呢。更何况，克莱恩在自己的年龄层算是一个老古董，追求新潮去尝试新技术也不符合他的人设。
唯一让他有所顾虑的，是他注意到”伊甸园“的创始人名叫亚当，这个略显中二的名字让他回忆起往事，好像是某个人的哥哥的名字......应该不会吧?我记得他那时候家里还经济困难，只是重名吧。
至于任务内容，简报里只说和”伊甸园“公司新产品的缺陷有关，一些新品的试用过程中疑似出现了一些故障。”伊甸园“方会派出调查员解决，虽然还没有造成事故不能立为案件，但警方也不能坐视不管，所以特派一名警员进行协助和监督，而这个任务就奇异的落在了克莱恩身上，似乎是”伊甸园“方特别指名的。而两天后，克莱恩就得去”伊甸园“坐落于贝克兰德的总公司，和他们的调查员进行对接。

看完任务说明，克莱恩轻轻叹了口气。去贝克兰德的机票已经提前买好了，”伊甸园“方还主动承担了接待和住宿，不愧是大公司，都是五星级豪华酒店。也许去大城市出差也不错，说不定行程轻松可以找些好吃的饭馆公款吃喝。克莱恩躺在被窝中，乐观地想着。
说到那个亚当的弟弟，阿蒙，我和他已经有六年没有联系了吧，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克莱恩闭上眼睛，纵容自己的思绪逐渐沉入梦乡。他有种预感，也许今晚他会再次梦见阿蒙。自从六年前一别，阿蒙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面目模糊浅笑盈盈。不是因为克莱恩多想念他，虽然也有，但更多的是因为愧疚。每次梦中，克莱恩都会和阿蒙道歉，然后得到原谅，他们和好如初。现实中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但既然是做梦，肯定要做得好一点啊。梦里的克莱恩看着又一次不计前嫌原谅他的阿蒙，心虚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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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机场，初春上午的贝克兰德比廷根更加阴冷，克莱恩瑟缩了一下钻进了酒店来接洽他的车。车的内饰低调但舒适，后座比一般车宽敞很多，克莱恩能完全伸直双腿，不愧是五星级酒店，不愧是大公司。克莱恩默默和上次替警局出差时局促的条件做起了对比。本来他应该在酒店休息一阵，到下午再去”伊甸园“总公司面见联络人，但据说这次合作的调查员恰好也刚赶回贝克兰德并入住了同一家酒店，对方想要和他在酒店的餐厅共用午餐，克莱恩欣然接受了。
在酒店房间浅休整一番后，午餐时间，克莱恩报上名字随着侍者的指示走近了一个包间，里面已经有人在等候。
略微卷曲的黑发，宽阔的额头，消瘦的面颊，如墨般的双眸，不同记忆中的是，他的右眼带着一个略显怪异的单片眼镜，正是克莱恩曾经相识，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阿蒙！此时阿蒙礼貌的微笑着，看到来人已经站起身来，隔着桌子伸出了手。
克莱恩僵硬地回握住阿蒙的手，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和阿蒙的重逢，但绝对不是现在的情况。阿蒙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还在询问他旅途是否顺利，表达与他共事的期待，克莱恩大脑已经高速运转到几近罢工，但表面上还是依照神经反应完成了问好和回话，只是表情大概控制地不太好。
”看来你没有休息好，还是我方照顾地不周。我知道你之前就喜欢各地美食，所以才想早点带你吃这家餐厅的午饭，是我欠考虑了。”阿蒙看出了克莱恩的呆滞，怀着歉意说道。
”没有没有，只是我太惊讶了，你，还记得我吧？”克莱恩刚刚摆脱一时的大脑停转，他听出阿蒙提到自己喜欢美食，想来并不是打算假装不认识自己吧？
”当然，克莱恩。我刚看到工作内容就想来见你了，应该有六年没见了吧，我很怀念在学校时我们相处的时光，想不到竟有机会共事。”
”对，没错，我也是，好久不见你了，本来好奇你在哪高就，竟然在伊甸园工作啊。”克莱恩磕磕巴巴的跟上阿蒙的话，试图扮演好重逢的老同学这一角色。
”我没什么出息，就来我哥的公司混个职位了。倒是你，你一直说想做警察，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所以”伊甸园“的亚当果然是他哥，该死的巧合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历史系毕业去做警察很奇怪吗，不会写历史论文的条子不是好厨子？克莱恩刚刚恢复运作的大脑此时又不太受控制地飘忽乱想着。
见阿蒙无意和他多聊过去的事情，克莱恩也就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和阿蒙享用了午餐，味道相当不错，克莱恩记下之后要询问侍者汤羹的做法，然后简要聊了下工作。

”伊甸园“的新产品，比之前的芯片有了更深度的控制力，会结合云端AI，为用户匹配最合适的神经信号，在激发创意，维持工作热情和兴趣，甚至治愈抑郁焦虑等心理疾病上，都有了更出色的效果，并且高度可自定义，可以满足每个用户的特定要求。
”顺便一提，我这个眼镜是连试用都还没开始的实验品。不用置入脑部也可以运作，还可以在一定距离和别的脑机芯片同步信号。”阿蒙指着他以前没带过的单片眼镜解释道。
新产品已经有了数百名的用户进行体验，然而近期有几个用户反馈了奇怪的副作用，这些副作用在每个人身上表现都有所不同，也许是和各自的自定义使用有关。调查的内容就是这些用户，”伊甸园“显然不想让新产品出现副作用的信息扩散出去，所以他们在背后做了不少活动想要自行调查，这些活动似乎相当成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些消息，不过官方还是派出了克莱恩帮助解决，实做监督。
”我的眼镜也是帮助调查的一部分，它会帮助我们连接故障的芯片，把数据上传到云端，技术人员会进行分析。老实说我们要做的并不多，大概就是拜访这些用户，安抚情绪做出赔偿然后维修芯片，之后你写你的报告，这件事应该就能结束。任务之外的时间我可以多带你在贝克兰德走走，我对这里很熟，怎么样？”
克莱恩没什么理由拒绝，但他还是对阿蒙的态度疑虑重重。他不该是这么的坦然，这么的友好热情，嘴角总挂着温和戏谑的微笑，他应该是，应该更恼怒？还是更悲伤一些？
克莱恩终于忍不住了，他问出了一直想说的话：
”很抱歉提起这个，但我真的很在意，你还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吧？”
阿蒙了然的摊手微笑道:
“你是说你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父亲去世，最悲伤的时候拒绝我绝望的表白，然后删掉所有联系方式避开我整整六年的事？”
克莱恩慌张地睁大了眼睛，虽然这些是事实，但听阿蒙亲自说出口还是给他的良心带来不小的冲击，他准备一股脑说出自己积攒数年的道歉，不求获得原谅，只求能传达出自己真实的歉意以及后悔。但是阿蒙隔着桌子伸手按住了他的嘴。
”别担心，我是逗你的。我那时太害怕寂寞，你又要出国留我孤身一人，才突兀表白，吓到你是我不对。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了，既然再见面了，我们还可以是朋友。你说行吗？我最好的朋友克莱恩。“阿蒙特意在最好的朋友上做出强调，露出恶作剧的表情。
”但，但是，我依然很抱歉。是我的错，才失去了你这么好的朋友，我也很高兴能再和你做回朋友，你也的确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阿蒙摆手做出别提了的表情，”再说我都要不好意思了，你要还觉得抱歉以后别再躲着我就好。”
克莱恩讪讪地附和了一下，聊起了别的话题。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获得了原谅，比梦里还要轻松。但是他又有些失落，曾经在拒绝了阿蒙后他陷入了自责，然而一两年过后，这种自责变成了后悔。他和阿蒙曾是最亲密的朋友，在深夜一起在宿舍楼下偷偷喝啤酒聊着天南地北，一起去旅行走过高原和大海。克莱恩曾经很怕失去阿蒙这个朋友，在和阿蒙断联的一两年后，在留学远离亲友的孤独中，克莱恩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对阿蒙不一般的情愫。也许性别并不重要，也许自己是个直男也可以有个男朋友，虽然阿蒙在表白前不久半夜潜入房间看克莱恩睡觉着实吓了他不浅，但毕竟他是阿蒙啊。可是他搞砸了，把最好的朋友和可能的爱人都弄丢了，如果能再来一次，克莱恩想要答应阿蒙，弥补他们错过的六年时光。不过现在本人都说不在意了，克莱恩默默地把自己的心理活动藏下，然后乐观地想，既然又遇见了阿蒙，他又说还能做朋友，那我们也许还能像以前一样。
一边思考一边聊天的克莱恩没有注意到，阿蒙右手扶上了眼镜，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在对话的间隙出现了微不可见的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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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他们还是如计划前往了”伊甸园“总公司，在那里要面见负责维护脑机芯片的技术人员。
”初次见面，我是贝尔纳黛，这是我的学生嘉德丽雅，她将协助你们进行故障芯片的维修和回收。”克莱恩分别和两位女研究员握手，阿蒙在一旁补充道：
”贝尔纳黛博士是最早记录和模拟出脑机芯片的神经电信号，并且做出最初样品的科学家，虽然我哥哥推动降低了芯片成本和实现商业化，但她才是脑机芯片的发明者，伊甸园很有幸能请到她兼职顾问。”
”严格来说我父亲的早期想法做出的贡献要更大。”贝尔纳黛严谨地补充到，”可惜他过世的太早，没能参与到后续的实验。”
阿蒙又介绍起另一位研究员，”嘉德丽雅是贝尔纳黛最出色的学生，也是我们这里的首席科学家，她和技术主管弗兰克一起主导新产品的研发。”
嘉德丽雅在听到弗兰克名字时轻微翻了个白眼，
”弗兰克比我有天赋得多，只可惜他还活着。”你们俩可真会谦虚啊，克莱恩在心里吐槽。
介绍过后，嘉德丽雅直奔主题，”你们要调查的第一个用户是一名画家，叫安德森胡德。他的芯片近期有异常活跃的信号，另有一名叫艾德雯娜的女士提供消息，他在使用芯片后性情大变。艾德雯娜拜托我们处理故障，但安德森本人却坚称没有任何问题试用体验良好。他之前的画作没什么名气，但最近突然改变了风格，开始创作超写实风格的作品，圈内人开始称他为“人肉照相机”，连画作中人物的毛孔都能还原，因此名声大噪。我们怀疑他风格的转变与芯片使用有关。”
“因为安德森本人没申报故障，我们也不方便深入介入他的隐私进行调查，更何况根据用户协议，没有他的授权我们也不能查看他对芯片进行的自定义预设是什么。不过有您，警察先生的帮助，就不一样了。您可以以官方人员的名义对他进行探访，帮助我们调查。”
嘉德丽雅向克莱恩点头示意，点明他在调查中要起到的作用。
“我明白了，那根据调查情况不同，有无故障和是否严重，我们要做些什么呢？”克莱恩问。
阿蒙伸手搭上克莱恩的肩膀说道，“这点我来说明：如果安德森的芯片没有故障，那不需要做什么。反之如果有故障，我们需要重置他的芯片，并进行系统更新。重置芯片需要在他处于昏迷或熟睡状态下，我们可以说服他，如果事态过于严重也可以采取强制措施，至于什么情况称得上严重就得由克莱恩你来判断了。”
克莱恩点点头，看来事情没他想得那么轻松，仅仅是一个芯片的故障，也会有严重到要采取强制措施的事态吗？希望只是他们多虑了。

克莱恩联系了艾德雯娜，并没有了解到更有用的情况，只知道安德森被打草惊蛇后，就仿佛心虚地不再回复她以及”伊甸园“公司的任何通信。他和阿蒙循着艾德雯娜提供的地址赶到了安德森的公寓，敲门却无人应答，只好决定明天再来。这时才下午四点多，于是晚上就没有安排了。
被迫和阿蒙独处又没有正事可以做掩护，克莱恩之前试图压制的尴尬情绪又涌上心头。他们乘坐电梯然后走出公寓，阿蒙先打破了沉默。
“接下来你准备去哪？”
“我不知道，也许回宾馆？”克莱恩犹犹豫豫。
“那多没意思，天还没黑。我带你观光一下？”
”不了吧，贝克兰德我虽然没你熟但也来过几次了，该去的景点早去过了。”虽说久别重逢，但克莱恩此时还不适应和阿蒙回到以前的轻松关系，但又担心显得太生份。
”那不如去我家？托我哥的福，我现在自己住大别墅。记得以前咱俩一起打游戏，我总玩不过你，现在我家的ps都要落灰了。”
”这这不太合适吧...宾馆的钱可是贵司已经付了，要不过几天任务结束后我去找你？”克莱恩本想干脆拒绝，但话说到一半，看到阿蒙露出失落的表情。这种落水小狗一样的神态本来应该惹人怜惜，可放在阿蒙身上说不出得诡异，大概是装的，可克莱恩还是没办法无视。
阿蒙听到克莱恩已经松了口，就没再追问下去，”那也行，可你总得让我近到地主之谊。这样吧，中午那顿宾馆餐不一定和你胃口，我再请你吃一顿好的然后送你回去？”
这人就会拿吃的收买我，克莱恩心里这样想，可已经拒绝了两次，嘴上只好先答应了。于是在阿蒙的推荐下，他们打车前往了一家热门餐厅，那里得烤鱼和馅饼都是特色，门口甚至排起了长队。阿蒙报上名字不知道使用了什么特权，竟然绕过长队为他们争取到一个靠窗的小桌。
没有繁忙紧张的情绪，克莱恩终于有机会在阿蒙点菜时仔细观察他，他看起来和之前没有太大不同，头发稍微长了点，偶尔会遮住眼睛，但神态却大不相同。克莱恩记忆里，以前的阿蒙有更多不同的表情，惊讶的，担忧的，伤心的；现在的他似乎更加游刃有余，嘴角总带着浅浅的微笑，看人的眼神也有些玩世不恭。不过这些变化大概是好的，尤其是在克莱恩离开时，他记得阿蒙那时候时常皱着眉头，有股忧郁的气息，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坦然，也许更开心了？
“你在观察我。看出什么了吗？”
克莱恩收起被看穿的窘迫，故作镇定的回答到，“你比以前更成熟了，也好像更开心了，现在过得不错？”
“这是在变相说我老了吗？你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可爱。”
听到可爱这句调侃，克莱恩找回了一点以前和阿蒙相处的感觉，阿蒙从以前开始就总喜欢言语逗弄他。他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放松了不少。
“不过我确实比以前开心些。你知道的，我家里关系不太正常，没怎么见过我母亲，父亲严厉兄长又死板，即使这样我父亲去世时我还是伤心了很久，父亲的亲戚和下属分光了家产和股份，那时家里也困难，再加上你的拒绝，真是雪上加霜啊。”阿蒙特地在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夸张地叹了口气，还悄悄抬眼看了一样克莱恩，显得楚楚可怜，克莱恩刚积蓄的一点同情心立刻破了防。
“好在我兄长后来事业顺利，家里又有了钱，我也不用为打工发愁。用你的话说就是做个真正的富二代多快活，有钱治一切穷病啊。”这炫耀的语气让克莱恩有点想打人，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阿蒙剔好刺的烤鱼，堵住自己的吐槽。
”你呢？我听说你现在工作很忙，早知如此不如当年答应我。我哥一定不介意多开一份薪水，我养你啊~”克莱恩差点爆出粗口，他咽下嘴里的鱼肉，趁机冷静了一下才说，
”不要瞧不起我们人民警察，我们小队可是廷根的守护者，刚组织了一场有预谋的恐怖袭击！倒是你，有钱了不起啊？”
阿蒙眨眨眼，状似无辜的说到，”其实之前的提议还生效的，你答应我，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是没创造什么社会价值，但给拯救廷根市的警察先生创造物质条件也可以是我的价值呢。”
克莱恩觉得自己喝啤酒都要噎住了，他本想当作玩笑，但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认真的？”
”当然，对你我永远是认真的。我只是说不介意你以前拒绝我，可没说我要放弃，我现在能重新追求你吗？”阿蒙双手轻轻搭在颌下，难得收敛笑容正色道。
克莱恩老脸一红，他没办法压制内心微小的雀跃，做不到假意拒绝，只好又喝了口啤酒想做掩饰，故作姿态地说到，
”咳，这得看你表现，而且我没你想的那么爱钱，别妄图用金钱收买我。”
阿蒙满意地放大了脸上的微笑，殷勤着又夹了一块鱼肉到克莱恩碗里，假装没注意到克莱恩已经涨红的脸颊和飘忽望向窗外的小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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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为了展现自己诚意，第二天阿蒙支走司机，自己开车去酒店接克莱恩。他们来到安德森的公寓楼，决定在此蹲守，好在这次第一次按响门铃就有了回应。
安德森打开了门，他神情带着疲倦，一头金发乱糟糟的，倒有点艺术家的气质。开门看到来人的瞬间，他似乎有些惊讶，瞳孔都放缩了一下，但随后这种惊讶转变成茫然，他视线的焦点并没有落在克莱恩和阿蒙脸上。
”安德森先生，冒昧来访。我叫克莱恩，是一名警察，不过我们来只是想问您些问题，不用太紧张。“克莱恩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安德森在他说话时才把目光落在他身上，随后让开门厅的位置，弓着腰走向客厅，算是同意他们进来了。进门后，克莱恩注意到鞋柜上的烟灰缸里放着一串钥匙，旁边是几张发票和一枚票根。
”是艾德雯娜报案了？我和她说过了我没事，以前她也没这么关心过我。“随着克莱恩两人落座，安德森从冰箱里拿出两罐饮料，一罐递给克莱恩，阿蒙摆摆手说”我不渴”，他于是自己打开剩下的一罐喝了一口。
“您最近身体和精神情况都还好？”
“好的不能再好，多亏了脑子里这个芯片，我精神好吃嘛嘛香，一口气上五层楼不喘气。“话虽这么说，他眼底的黑眼圈却不这么想。
惯例询问一番后，克莱恩见没什么进展，就提议去看看安德森的作画室。安德森就算不愿意，为了不显得可疑也只能同意了。
画室里一股亚麻油的味道，用脏的抹布和各式各样插满画笔的水桶摆放在各处，角落里还有好几副画作在等待晾干，窗边的画架上是一副未完成的油画，画中是一名英俊的男子，站在自己的肖像画前顾影自怜。
”这里太乱了，你们应该提前告诉我要来的。“
”我想艾德雯娜应该试图联系过您，她本来是要通知您我们会来。“阿蒙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礼貌姿态，安德森一时语塞。
趁着安德森带走画室里的垃圾，克莱恩拽了拽阿蒙的衣角，轻声在他耳边说：
”我们得给这幅画拍照，还要想办法看一下他门口的票根。“
阿蒙扶了扶单片眼镜示意尽在掌握中，又拉开自己的大衣口袋，红色的票根露出一角。不愧是你，克莱恩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安德森回来了，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他们装模做样在画室巡视了一番，告知安德森有情况及时联系他们，就作别了。

阿蒙拿出票根，”我看到你盯着这张纸看，就顺手拿走了。我的大侦探，说说看，你注意到了什么？“
”我本来只是想看一眼，没想让你去偷。这样吧小偷同志，你看看票上写着什么？答的好的话我可以让你做我的助手。“
”那我可要好好争取这个职位了。嗯，《道林格雷的画像》，是在贝克兰德上演的近期的音乐剧，票根上有座位号和日期......你是想去安德森去过的地方找线索？他的画和这出戏有关？”
克莱恩欣慰地点点头，“答得不错，根据我的了解，安德森画架上画得正是这出戏里的角色。关于他最近的风格变化，我有个猜想，我们可以去验证一下。”
“那我是不是可以做您的助手了？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阿蒙假装鞠躬以示尊敬，克莱恩被他的滑稽举动逗笑了。
“得了吧，华生才不是你这样的。这样吧，这出音乐剧还在上演，以你的关系，能买到和安德森一样的座位吗？”
“遵循您的意志。”阿蒙得了便宜，继续着这种假意恭敬的游戏。

阿蒙一个电话就弄到了当晚两张并排的票，据说是加价好几倍从观众那里买来的，钞能力克莱恩只能羡慕。
“虽然这不合规矩，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如果我想在剧场拍照，有什么办法吗？”
“这个简单，”阿蒙扶了扶单片眼镜，“我的眼镜有拍照功能，安德森的画我也都拍下来了。”
“那好，到时候你坐安德森的座位。”
安排妥当后，他们提前半小时赶到了剧场。在门口等待时，一个小姑娘捧着一束鲜花叫住了克莱恩。
“先生，要买一支塞维亚菊吗？”
阿蒙拉住克莱恩想要直接走开，克莱恩却停住了，明知道让小孩卖花只是一种收割同情心的圈套，他还是忍不住朝小姑娘露出了笑容。
“好啊，多少钱一支？”
“一金榜！”小姑娘笑容灿烂，克莱恩顿时僵住了，她怎么不直接抢？但碍于面子他还是准备掏出钱包买一支。
“这束都买了，送给他。”阿蒙抢先掏出一张大额纸钞，接过那束塞维亚菊，递给克莱恩。
“谢谢这位先生，和这位先生！祝你们快乐！哦，还有，生活美满！”小姑娘眼冒金光，接过钞票找了零钱，蹦蹦跳跳地走了。
“你知道这价格就是坑傻子吧......”克莱恩无语地抱着花，回头看着阿蒙，他怀疑阿蒙人傻钱多没有金钱概念。
“你喜欢，有什么不行吗？”阿蒙无辜地问。
“我不是喜欢......”克莱恩扶额，“一会开演了你拿着，我可不想一直抱着花看剧，太傻气了。”

音乐剧很精彩，演员们的歌声烘托了气氛，让人不由自主地带入进故事中。克莱恩之前只是大概知道梗概，看了演出才了解了更多情节。英俊的青年为了永不衰老，把自己的罪恶与腐败都转嫁到肖像上，他依旧完美无瑕，而画像却随着他的堕落变得扭曲、腐烂。最终他试图摧毁画像，却反被画像上的伤害反噬，死去后恢复成真实而衰老的模样。
当扮演道林格雷的演员轻抚自己的画像时，克莱恩提醒阿蒙，“就是这里。”阿蒙自然全程都录了像，不会错过任何细节。

阿蒙跟着克莱恩一起回到宾馆，找来一个大水杯接满水，把塞维亚菊插在里面。他们认真比对了安德森的画和音乐剧的场景，其实只是相似，很多细节还是略有不同。但克莱恩早有目标，他找到了自己预料到的异常：画面的灯光角度完全一致，演员身上的阴影和画中角色的阴影也几乎完全相同，每样物品的用色也基本一致，更惊喜的是，多亏于安德森过于写实细致地画风，清晰地描绘了道林格雷衣物和饰品上繁复没有周期性的花纹，还有演员位于耳下一颗不起眼的痣，都和剧中的场景完全相同。种种迹象间接证实了克莱恩的猜想。
”我明白了，他复刻了剧中的场景，画得又这么细致写实，你觉得他是用芯片做到的？”阿蒙恍然道。
“没错，更具体的猜想是，你也许听说过一种叫超忆症的疾病。患者因为大脑与常人不同，被迫能记住所有的细节。我想安德森先生也许为了自己的绘画事业，借用芯片让自己有了类似的能力。“克莱恩手指按着太阳穴，显然还在思考。
“这应该可行，据我的了解芯片可以刺激神经提升用户的部分大脑功能，如果安德森将芯片自定义化为视觉记忆方面，确实有可能做到。我现在就联系嘉德丽雅，她应该能确认你的假设。“
”不过......如果是这样，安德森应该只获得了好处。可我们去见他时他显然状态不佳，我猜想他获得超忆能力时应该也有什么副作用，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有多严重。“
阿蒙点点头，”我们一并咨询嘉德丽雅。“
电话那头的嘉德丽雅听完描述，肯定了克莱恩的猜想。她问道安德森除了疲倦外，看起来还有什么异常。克莱恩努力回忆着，
”也说不上异常，就是他刚开门时，眼神似乎没有看着我......但开始说话就好起来了，也可以解释为太累了吧。“
阿蒙这时想起了什么，”从你的视角也许没那么明显，我这里就更加奇怪了。当时只觉得安德森不礼貌，你说起后我才意识到，安德森从我进门到坐上沙发，一直没有看我，好像我并不存在。说来我拿走他的票根时动作并不隐蔽，他甚至撇了一眼，但还是假装没看见。你记得他拿了饮料，本来是没打算给我的吧，只是我先拒绝了。我拒绝后，他好像突然看到我了。“
克莱恩听着有点不适，难道安德森看不见人了？他的视觉出问题了？
嘉德丽雅沉默了一会，说到
”我有一个新的猜想，如果真如我想的那样，安德森的情况恐怕比我们以为的更加严重，说不定有危险，应该马上对他采取强制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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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决定立刻重返安德森的公寓，确认一下他的情况。在路上，他回忆着嘉德丽雅的话。
“视觉上的初步记忆利用的是画面在大脑皮层的视觉暂留，普通人的视觉暂留只会停留几秒，但超忆者能将这种短时记忆转变为长期记忆。这可能的副作用是，他也许会在自己不想的时候看到曾经记忆过，或想过的画面，换言之他会出现幻觉。结合你们今天注意到的异常，安德森可能已经离疯不远了。”
也许不需要在今晚就采取措施，但克莱恩有种不妙的预感，如果安德森已经陷入疯狂，他会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呢？不知为何 ，克莱恩这种第六感总是非常准确，而且通常是往坏的方向，这让他不能抱侥幸心理，必须得去看看才放心。

在安德森的公寓门前，克莱恩敲门数次，阿蒙又大力拍了几下，都没有应答。克莱恩当下判断，破门进去！因为是非正式任务，这次外出他并没有携带配枪，只能和阿蒙同时用力踹门。好在安德森的门锁并不牢靠，几次尝试后，门锁松动了。
开门后克莱恩就心道不妙，房内灯开着，安德森却不在客厅，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他们闯进画室，看到安德森横躺在地上，腹部渗血，两手在身侧摊开，右手旁有一把尖刀，看上去，是他自己刺伤了自己。
克莱恩快速确认了安德森的情况，还好他还有呼吸，只是由于伤势和失血陷入了昏迷，他们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在等待过程中克莱恩试图用警队培训的急救知识给安德森止血。
救护车到的很快，半小时内就把安德森送进了急救室。
当晚，除了焦急等待外，他们并没有别的事可以做。熬到了清晨，安德森还在手术室内，医院并没有多余的床位提供给“患者家属”，克莱恩和阿蒙只能在急救室外的座椅上闭目养神。期间克莱恩提议让阿蒙先回去休息，说自己在警局很擅长熬夜，不意外的被阿蒙拒绝了。

第二天，两人斜靠在一起已经睡得七扭八歪，医生通知他们安德森脱离了危险。他的伤口虽然看着可怕，但伤势并不致命，没伤到重要器官，只是失血过多，抢救也及时。他现在还处于术后昏迷中，但应该马上就会醒来。医生请他们找病人家属带来安德森的相关证件和生活用品，这之后他恐怕要住院一阵。据艾德雯娜所说，安德森在贝克兰德无亲无故，两人准备再跑一趟安德森的公寓。
看阿蒙睡眼惺忪的样子，克莱恩果断拒绝了他开车的提议，打车到了安德森的住所。昨晚撞破的门没修，他们分头搜索了安德森的证件，选了些舒适的衣物。正打算离开时，克莱恩被书桌上一副草稿吸引了注意。
这是一副速写，画面中央一个带着兜帽的身影坐在青铜高背椅上，腿部下方似乎不是脚，而是触手状乌黑的一团。让克莱恩更感惊悚的则是画面周围，有数个身影或坐或站，围绕在中央的兜帽人身旁，这张草图并没有画清人物的面部，但每个身影脸上都清晰的戴着单片眼镜。这是把阿蒙当作素材了？单片眼镜现在确实不常见。克莱恩把草稿收起，放进口袋里，他有预感这幅画和安德森的幻觉有关，等他醒来后要问问。

等克莱恩和阿蒙带着东西回到医院时，安德森已经苏醒，艾德雯娜接到通知，也赶来看望，这时正坐在安德森的病床前。
“安德森已经承认他的芯片出问题了，一会护士会给他吃安眠药，让他多吃点，趁他睡着你们直接动手。”艾德雯娜语气不善，当着安德森的面讨论着怎么料理他。
安德森蔫巴巴的，他大概是想要反驳一下，但还是没有出声。克莱恩把带来的衣物放在一旁，也许应该顾及病患的情绪，但考虑到医生说安德森并无大碍，加上自己实在好奇，他忍不住问
”所以安德森先生，能说说你为什么扎自己肚子吗？下手可真狠啊。“
安德森平躺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认命说到，
”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最近会看到幻觉，昨天晚上我看到自己怀孕了，肚子涨得老大马上有黑乎乎的东西要出来。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一时鬼迷心窍就想自己把孩子打掉。“
虽然可怕，但克莱恩有点想笑，他控制了一下表情。阿蒙却直接轻笑出声，
”有趣。难怪昨天早上你也不太对劲，那时你看到了什么？“
”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说出来怕吓到你们。我最近是经常在不同人身上看到幻觉，但见你们那次是最吓人的了，你们还是不知道为好。”
克莱恩见话说到这里，也就不准备瞒了，他掏出那张从安德森桌上捡来的草稿，展开来，
“你看到的是这个？”
安德森习惯性的想抬起身子去看，感受到无力还是平躺着垂眼看了一下，
”你看见了啊，确实没错。我看你奇装异服装神弄鬼，以为是我的幻觉，你说话了我才知道你是个真人。至于那个带单片眼镜的小哥，就更可怕了，我看到好多个他。你能想象吗，我开门就看见外面挤满了人，都戴着单片眼镜，我本来想那都是我的幻觉。”
克莱恩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他想到几年前他半夜惊醒，看到阿蒙就站在他床前，直勾勾地盯着他，那时他还没带单片眼镜。一个阿蒙就够可怕了，一堆的阿蒙，克莱恩颤抖了一下，及时叫停了自己的想象。他忍不住撇了一眼阿蒙，对方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
安德森继续说到，“其实之前我的幻觉没那么严重，昨天见了你们两个倒霉蛋，才突然恶化的。过目不忘这阵子我每天只要睁眼作画灵感就源源不断，我都不敢睡觉怕浪费时间。我搞艺术这么多年刚有点名气，我本以为这是得到天赋必须付出的代价。”
“你差点都死了，还是算了吧。“艾德雯娜没好气的说到，她显然对自己这个老同学不顾自身安危还刻意隐瞒的行为非常不满。
安德森再次吃瘪，不过他又想找回点场面，”我本愿为艺术献身，但看在还有你这个同学关心我的份上，我还是勉为其难当个穷画家苟活着吧。其实我这种浪漫至死的性子，在动荡年代去大海上当个冒险家多好啊......“

过了一会护士来了，嘱咐安德森服药休息，安德森吃过药后很快睡了过去。这方便了他们工作，只见阿蒙靠近安德森，轻轻敲击了一下单片眼镜。
”这就行了？“
“我的眼镜算是母机，有管理员权限，其他这批试用芯片都是子机。重置很简单，只需要让他的芯片和我相连，这也会重连芯片和云端AI，至于之后的维修和更新，重置后线上就可以完成。”
克莱恩不可置信地看着阿蒙，像是在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交给你。阿蒙读出了他的意图，解释到，
“我的管理员权限是方便这次任务才给的，等调查完成就会收回去了。”
艾德雯娜以极高的效率通知了安德森外地的亲属，并出钱雇佣了一名护工看护安德森，就匆匆赶回去工作了。克莱恩谢绝了阿蒙的陪同，回到宾馆准备美美补一觉。他强撑着困意勉强洗漱一番，一头撞进松软的棉被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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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是被饿醒的。他本打算小睡几小时还能赶上晚餐，也许是之前舟车劳苦，再醒来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他打开手机，看到有几条未读消息，嘉德丽雅在几小时前说”伊甸园“当晚有股东搞的晚宴，问他要不要一起来。阿蒙在其后问他要不要带晚饭。十几分钟前的消息则是嘉德丽雅说酒会后有些人不过瘾，打算去after-party，如果他醒了还来得及一起。想着白天睡这么久晚上反正是睡不着，克莱恩给嘉德丽雅回了电，说自己醒了。
”那好啊，你没吃晚饭吧。阿蒙刚才怕你饿着去给你送夜宵去了，你和他一起过来吧。他走了一会了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正巧，克莱恩听到门铃响了，“他来了，那待会见”，他挂断电话打开门。
阿蒙站在门口，大概是参加完晚宴，穿着一身规整的正装，手里却提着一个塑料袋。
“我买了炒面，趁热吃。他们在酒吧，那里没什么吃的。”
克莱恩接过炒面，这趟出差还没几天，他已经接收了阿蒙不少投喂。也许对方看金钱行不通，打算用美食收买他。不过饿了一天吃到热乎乎的炒面，克莱恩觉得阿蒙很上道。看阿蒙一直盯着他吃饭，怕是无聊得紧，他主动找起话题。
“昨晚都没怎么睡，今天还得去参加宴会，给你哥工作也不轻松啊。”
阿蒙其实看得饶有兴趣，看克莱恩吃饭总是让人很有食欲。
“哪里，我只是个吉祥物，那些股东见我哥，自然是也要问问我的。倒是你，一觉睡这么久，平时很辛苦吧。”
“这可要怪你们了，本来这几天我是要休假的。”克莱恩想到这个就没好气。
“那为了弥补你的损失，任务结束后，我们去拜亚姆吧。慷慨之城现在依然气候温暖，我们可以喝着菠萝汁在海边晒太阳消磨一整天，你可以放下工作的烦恼。当然，费用都由我出，我哥在那里还有游艇和旅馆。”
克莱恩确实有些心动，一场难得的假期旅行，费用全包！这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你别食言，我回去就找队长请假。”
“当然，我会全程为您服务。”见鱼已咬钩，阿蒙愉悦地眯眼笑起来。

等阿蒙和克莱恩赶到，卡座下的空酒瓶已经积累了不少。这里与其说是酒吧不如说是夜场，主场那边音乐震耳欲聋，dj站在一个半悬于空中的平台上，底下人头攒动，男男女女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扭动。卡座都位于二楼，远离了中心稍微安静了些，大声说话还是能听得清的。
嘉德丽雅招呼两人坐下，在坐的还有一名汗毛浓密身体健壮的男子，一名高大的红发男子，一名妆容相当艳丽的女士，在她身旁的是另一名红发女子，嘉德丽雅依次介绍。
“这位就是弗兰克，我们的技术总管，这是梅迪奇，他是隔壁安保部部长的，这位是特雷西，负责品牌传播，还有伊莲，也是安保部。还有几个我们部的年轻小孩在那边跳舞，等他们回来我再给你介绍。这是克莱恩，是这次和阿蒙合作的警官。”
弗兰克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他笑嘻嘻地和克莱恩两人打了招呼，招呼侍者要来酒单。特雷西显得非常冷淡，仅仅点了头，就低头看着已经喝醉靠着她的伊莲。梅迪奇见到阿蒙来了，起了劲，
“小乌鸦，这克莱恩就是你那个老同学吧，我可是听你哥说过你求爱不得的事，难怪你最近这么殷勤。”
弗兰克不明觉厉，几位女士投来八卦的目光，克莱恩脚趾扣地。梅迪奇又转向克莱恩说
“这事你做得对，这家伙看上去衣冠楚楚其实是个变态，他就该吃点教训。你不知道他那会失魂落魄的样子，差点学都上不了了，别提多有趣了。”
阿蒙突然伸手亲密地揽过克莱恩的肩膀说，
“我和克莱恩现在很好，我们俩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梅迪奇狐疑地盯着阿蒙的手，似乎在疑惑克莱恩怎么不甩掉咸猪手，难道才几天这小子已经得手了？还没等他想好下一句反驳，弗兰克恍然大悟，
“原来你们俩是一对！特雷西和伊莲也是一对，你们要么男男要么女女，难怪出生率越来越低，果然是时候研究同性生育了，我就说这领域有前景，我早该开始的！“
嘉德丽雅的八卦表情转变成对弗兰克的无语，克莱恩后知后觉拍掉阿蒙的手，已经羞得无地自容。这时刚好几个小辈从舞池回来了，成功转移了话题。

克莱恩本不想多喝酒，但梅迪奇一直在旁煽风点火，克莱恩推脱，他就扭头试图让自己的下属伊莲喝。不满于他这样的屑上司，克莱恩赌气替伊莲喝了好几杯，收获来对方感激的目光，不多时竟已七分醉了。这样也好，他想着反正白天睡太多，喝醉了晚上才好睡觉，就又放纵地喝了些。到散场时，弗兰克已喝得烂醉，说着蘑菇和奶牛杂交之类的胡话，嘉德丽雅作为上司准备送他回家，克莱恩和伊莲都有些迷迷瞪瞪，被大家分别分配给了他们的”对象“。
在阿蒙的搀扶下又坐上副驾，克莱恩感到有些热，他打开车窗，夜风凉飕飕的，吹拂在脸颊上很舒服。窗外的路灯晕开，在他眼眸划过一道道光影。他又转过头看向阿蒙，对方依然西装笔挺，下颌被路灯突然照亮，露出优美的弧线，片刻又隐没于阴影中，嘴角没有向往常温和地翘起，漆黑的眼睛隐藏在镜片之下，依稀能看到长长的睫毛，他在专心开车，并没有留意克莱恩的目光。克莱恩想起梅迪奇的话，也许阿蒙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毫不在意，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六年来真的轻松吗？自己早已认清了心意，为什么还要因为自己那点矜持让阿蒙等待，玩这种被追求的游戏，明明已经错过了一次。
”阿蒙。“克莱恩轻轻开口。
”嗯。“
”其实我，并不想拒绝你。“克莱恩停顿了一下，阿蒙没有打断他，他就继续说下去。
”我有喜欢过你，现在也是。我以前不敢承认，害你伤心了，但以后不会了。“
”我知道。“阿蒙简单地回应了一句，略过了之前六年的时光。克莱恩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沉默了一会。就当他以为阿蒙不会再说什么时，他听到，
”克莱恩，我现在在往我家的方向开。“
”我知道。“克莱恩稍停顿了一下应到。
星星点点的幸福感充盈着他的心，一阵安稳的困意袭来，他眼睛越眨越慢，合上了眼睛。

车驶入停车场，听着克莱恩轻浅的呼吸声，阿蒙眉头轻微地颦起。
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自己需要做一个重大的决定。而克莱恩的意愿，将在这个决定中占据一定比量。对自身的意愿捉摸不透，转而将其托付在另一个渺小的人类身上，这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他很好奇，克莱恩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他又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不过今晚，他不需要给出答案。他按下手刹解开安全带，探过身，在身侧人微合的眼眸上落下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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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醒来时身边并没有阿蒙，但随后楼下传来声响，他干脆躺平不动假装还在睡，心里想着一会睁开眼应该做什么表现。可没等他装睡多久，手机铃声响起，原来已经十一点了，是嘉德丽雅打来的。
电话那头先是停顿了一下，然后才问，”喂？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克莱恩想开口，却发现嗓子有点哑，他清了下嗓子说方便。
”阿蒙在旁边吗？在的话让他一起来听，有正事。“
克莱恩小声嘟囔着等等我叫他来，他想下楼去找阿蒙，却想起自己并没有带换洗的衣服，只好捂住手机试图用不太大的声音唤阿蒙上来。好在阿蒙一直留意着楼上的动静，很快来了。
”嘉德丽雅打来的。“克莱恩对阿蒙说，他打开了免提，”他来了。“
”其实昨天就想和你说，没找到机会。“嘉德丽雅进入正题，”昨晚你见到的伊莲就是下一个要调查的用户，毕竟是伊甸园自己的员工，我想让你们先混个面熟，之后不显得突兀。“
”伊莲两周前通过用户的匿名板块向我们进行了求助，但客服介入后，她却并没有进一步说明情况。我们上周发现是内部ip，联想到她有新款芯片的测试资格，找到她进一步确认情况，她却否认发送过求助帖，并称一切正常。“
”但如你所见，这不正常。伊莲和特雷西的关系在公司不是秘密，她们几乎是同时得到新款芯片的试用资格。我们询问了一些她们周围的同事，在之前一段时间，伊莲似乎有刻意躲着特雷西，上班时也时常魂不守舍，可最近她们好像又和好了。最坏的设想是，特雷西用什么方式控制了伊莲，也许是通过强迫她进行芯片的自定义设置。“
克莱恩听到这里有点不解了，”你们既然知道自定义芯片这么危险，为什么还在进行测试？统一回收不行吗？“
嘉德丽雅说，”公司高层自有决策，这不是我们这些打工人能干涉的。你大可以把这些危险因素汇报给警方，让他们介入，我们不会阻拦你的。“
克莱恩想到这次任务开始时就很奇怪，为什么是仅派他来协查，阿蒙又起到什么作用，仅仅是做眼镜架和地陪吗。安德森的情况也比预想的严重许多，昨天太疲乏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想来处处都是疑点。警方不可能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为什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是背后有什么不可见光的交易......他决定尽快和队长汇报，当然要先避开阿蒙。
阿蒙早晨托人将克莱恩的行李带了回来，甚至办理了退房。虽然昨晚是自己鬼迷心窍同意的，但既然另有隐情，克莱恩不由得有种被监视的感觉，连同表面乖巧的阿蒙也显得可疑了起来。但看着阿蒙笨拙地做早餐，和戳破黄的煎蛋斗智斗勇，又想这货大概只是个恋爱脑，真正要提防的是他哥，和伊甸园的高层。

也许是因为昨晚挡酒积攒了些好感，伊莲爽快同意了克莱恩见面的请求，不过地点约定在了咖啡厅。
红发少女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几分钟，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略微致歉就座在克莱恩和阿蒙对面。
“克莱恩先生，阿蒙先生，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找我的。我会交代我的情况，不会再做隐瞒了 。”
那敢情好，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克莱恩点点头说，“感谢你的配合。”
伊莲斟酌了一下从哪讲起，随即开口，
“我和特雷西在一起已经几年了，但工作所致，我们都时常出差，能留在彼此身边的时间反而不多。特雷西她，看起来也许不像，但其实很依赖我，偶尔的分别都会让她不快，她时常担心我们分别太久，我认识了新的人，接触了新鲜的事物，却不能和她及时分享，心意不再相通。虽然我们很亲密，但她时常缺乏安全感，这让我很苦恼。”
“在获得芯片后，她向我提起一个请求，希望用芯片让我们彼此心意相连。我最初有些抵触，但为了让她放心决定试试。我们的脑机芯片传达了彼此之间当下的想法，不仅仅是语言，还包括情感和记忆。这起初让我很不适应，我觉得变得不像自己，所以的思绪都和她分享，失去了边界。但现在我已经适应了这种连结，我们不论相隔多远都心意相通，再没有猜忌，再没有孤独。曾经我们视彼此为soulmate，现在，我们终于真正在一起。”话至此处，伊莲略显英气的面容，露出少女沉浸于幸福感中的甜美笑容。
这什么重女病娇的剧情发展，而且竟然你情我愿？克莱恩觉得自己单身多年心态已老，不理解当下小年轻的情感生活，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阿蒙却一反常态听得很认真，克莱恩有些恐慌，希望他不要因此学坏。阿蒙提问到
“你说你们心意相通，当真再无孤独？”
伊莲有些困惑，这好像只是把自己刚说的话换了个方式重复了一遍，“呃，是的。”
阿蒙又问到，“可是消除了这种生而为人本源的孤独感后，你们以后又将做些什么？”
伊莲不解，“继续上班？休息？做人活着该做的事情？”
阿蒙摇摇头，他不满意这个回答。见阿蒙还想继续哲学思辨，克莱恩及时叫停，
“你们的关系我不太能理解，但我无权干涉你们的选择。我想只要不伤害自己和他人，你们怎么使用芯片是你们的自由。我会和嘉德丽雅说明，这在我看来不属于芯片故障，只是正常使用，她应该也不会阻止什么。谨慎起见，我还会单独和特雷西聊聊，证实你所说的情况。不管怎样，你们自己幸福就好。”
伊莲点点头，“那谢谢你们了。”她顿了顿又补充到，“也祝你们幸福。”

事后和特雷西确认，得到的回答和伊莲大差不差，嘉德丽雅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这件事看似已经告一段落。阿蒙却一直显得若有所思，克莱恩忍不住问他，
“你怎么了？”
阿蒙慢慢地开口到，“我在想伊莲小姐说的话。”
克莱恩觉得还是得认真对待，他直接问到，“你也感到孤独吗？曾经孤独，还是现在和我在一起了依然孤独？如果是后者，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更健康的方式来解决......”
“那倒不是，”阿蒙打断他，“人的孤独只是神经化学产生的信号，是社会性生物为了生存进化出的警报系统。如果只是不想感到孤独，用脑机芯片就可以轻松解决。仅仅是为了不孤独就和他人深度连接，这太大材小用了。我更好奇，伊莲她们之后会怎么样，她们不可能一直处于现在的状态。”
克莱恩本想安慰阿蒙，心思又被带回了工作，他挑挑眉，
“你觉得她们的事还没结束？你又怎么知道这种状态不长久？”
阿蒙摊手，“谁知道呢，我只是这么猜。她们分手又不关我们的事。”
如果只是分手那确实不关我的事，但克莱恩还是在心里记下，伊莲的事也许还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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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周过得很快，克莱恩和阿蒙又陆续接手了几起事件，有社畜过度依赖芯片高强度工作，导致差点猝死被送去住院；有合同模范夫妻为了财产用芯片维持虚假的爱意，然而大概是对彼此的厌恶超越了激素所能调节的范围，他们在公共场合大打出手。克莱恩和阿蒙及时插手了这些事件，让事态没有严重化，芯片也经阿蒙之手进行了相应处理。克莱恩逐渐意识到，很多使用芯片引起的事件，往往不起自于芯片本身，而是人们自身强烈的欲念。芯片在这个过程中，只是起到协助欲念成真的放大作用，让事态加速发展。如果没有芯片的存在，很多恶性后果也许依旧会发生，只是进展得更慢一些，甚至更难监管一些。这个过程让克莱恩对技术使用和道德伦理产生了新的认识。克莱恩也向邓恩汇报了进展，以及自己的一些猜测，邓恩称自己会向上级请示，可之后却迟迟没有回复。这也在意料之中，如果真的是高层有什么预谋，他一个小队长又能做些什么呢。
与此同时，克莱恩和阿蒙的关系却进展迅速。阿蒙像是早有预谋，把年轻人谈恋爱的小套路在克莱恩身上使了个遍。克莱恩已经习惯了新的关系，每天睡醒身边有温暖的怀抱，甚至有现成的早餐，电影和游戏之夜也不再是一个人，偶尔心意所致，两人会羞涩地交换一个吻。克莱恩已经不再在梅迪奇嘉德丽雅等人起哄时扭扭捏捏，阿蒙更是找机会将克莱恩介绍给了亚当，对方只是很官方的点头握手，并没有对弟弟的男朋友这个身份做什么评论。出差的期限就快到了，克莱恩反而不那么想很快回到廷根了，每天被阿蒙投喂的日子催肥也催懒，克莱恩觉得自己有些堕落了。

伊莲事件的回马枪打回来了，就在克莱恩即将返程的前一日，伊莲突然急切地找到克莱恩，她要求立刻终止她的芯片。当克莱恩带着嘉德丽雅和阿蒙匆匆赶到时，她面容扭曲，脖子上有勒痕，身边站着特雷西，和她表情相似，妆容不再完美。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感觉已经不是自己了......“伊莲喘着气说到，眼里流出泪水。
特雷西一手掩面，遮挡住抹花的眼影说，”不，我还是我。但我是特雷西？还是伊莲？这重要吗？但为什么我这么绝望，这么的......孤独？“
她们俩言语交替着，逐渐已经让人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我们曾是两个相爱的灵魂，装在两个不同的躯体中，时间和空间阻隔了我们相互理解。“
”我们是美酒和酸醋，为了不再孤独，酒里参了醋，醋里参了酒，我们彼此交融，再也分不清。”
“我是特雷西，也是伊莲。我们是同一个灵魂，只不过装在两瓶容器中。”
“灵魂的伴侣能彼此摩挲，弥合孤独。然而同一个灵魂自言自语，却无法获得安慰。”
“为了爱我们融合，可融合让我们失去了彼此。我好孤独，我的爱人，我的特雷西，我的伊莲，你在哪里？”
“没有了彼此，我们要如何生活在这寂寥的世界？特雷西和伊莲是彼此的唯一，然而一个包含了两个人的灵魂，世界上绝无仅有，再无他着，再无生存的意义。我请求你们斩断我们的联系，杀死这新生的灵魂，她不想独自一人孤独的活着。”
特雷西和伊莲仿佛在演出一场荒诞的戏剧，做出最后的请求后，她们望着三人，再无言语。
克莱恩和嘉德丽雅因眼前的怪诞而呆滞，一时不知做何言语。阿蒙平静地开口，
“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这就是你最终的选择吗？”
特雷西和伊莲同步地点了一下头。
“好吧，这很可惜。你要知道像你一样的灵魂并不唯一，而我愿意分享，即使这样也要自取灭亡？”
“我已无力寻求其他的可能。”特雷西和伊莲同声说到。
阿蒙扭头看向嘉德丽雅，“你有带来麻醉剂吧，给她们注射。”
嘉德丽雅仿佛才从震惊中醒转过来，她匆匆去配麻醉剂，特雷西和伊莲顺从地躺下，接受了注射。
克莱恩的脑内炸开了花，他勉强理解了特雷西和伊莲的情况，可是阿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这么镇定，他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质问阿蒙，却看到对方一脸漠然，眼底晦暗不明，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此时却仿佛隔着透明的高墙。不能问，问了，也许会有很可怕的事发生。他嘴唇蠕动了一下，没能开口。
特雷西和伊莲陷入了昏迷，阿蒙再次轻敲单片眼镜，进行了芯片的重置。嘉德丽雅找回了自己的专业性，她分析到，虽然特雷西和伊莲的情况极为特殊，但只要重置了芯片，她们不多时应该能恢复正常。在此期间，顶多是有些记忆的错乱和情绪不稳，只要派人监护一阵就好。
阿蒙点点头，他终于看向克莱恩。
“克莱恩，你明天就要回廷根了。这里不用我们多费心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明天送你。”
嘉德丽雅也点头，
“我们已经确认新款的芯片有极大隐患，这次就算高层不同意，我也会力劝他们暂停推向市场。克莱恩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最后一天就早点回去吧。”
这算是什么意思，用完立刻就赶我走？可话也没说错，克莱恩不好反驳，并且阿蒙也一起回去......克莱恩只好同意和阿蒙先离开，把现场留给了嘉德丽雅。
回程时阿蒙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陡然而生的疏离感只是克莱恩的错觉。然而克莱恩鼓起勇气询问阿蒙为何表现异常，却被非常敷衍地搪塞过去了。阿蒙转移话题，说克莱恩请好假了要尽快告诉他，他好提前安排拜亚姆的行程。

直到第二天到达机场，即将分别之际，克莱恩那种不安的预感又袭来，他问阿蒙，
“你有事瞒着我，对吗？”
“是。”阿蒙干脆地承认了。
“为什么？你不信任我吗？”克莱恩想要穷追不舍。
“还不到时候，你再等等，让我把事情处理完。”阿蒙最后眨眨眼睛，“我们还要一起去拜亚姆的，记得吗？我答应你的。”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如果阿蒙现在不想说，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时间。
“好吧，我相信你。但是到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
“没问题。你快走吧，早点过安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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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回到廷根，同事们纷纷休假回来，克莱恩又有上次任务的报告要写，他没能立刻获得假期。日子繁忙而平凡，出于对阿蒙之前的些许不安，克莱恩并没有立刻将自己出差一趟有了新男友的事情告诉家人，只说不久后要和这次认识的同事去拜亚姆度假。在此期间，阿蒙忠实地扮演着虚拟男友，他们互相分享彼此的日常，偶尔规划之后要一起去哪。然而阿蒙只字不提自己在忙些什么，克莱恩也就没有问起。
然而阿蒙在忙些什么也许不难猜，自之前一别，伊甸园接连登上媒体，大的动向不断。出乎克莱恩预料的是，即使有种种意外发生，有嘉德丽雅的谏言，和自己交给警方的报告，伊甸园依然力排众议正式发布了新款芯片，并在市场上大受欢迎。一时之间，新款芯片成为风潮，很多之前在观望的潜在用户，也按耐不住期待，仅第一周的销量，就远超之前产品。这期间并没有什么意外事件发生，好像之前克莱恩负责的案件都仅仅是测试版才有的bug，现在正式版趋于稳定，也许芯片真的已经安全了？
克莱恩出于谨慎，还是拒绝了梅丽莎想尝试脑机芯片的提议，但这终究只是一时。如果时代的走向已定，技术的浪潮滚滚袭来，又岂是零星几个跟不上潮流的守旧派能阻止得了的。
不久后，克莱恩终于如愿请到了假期 ，他兴奋地告诉阿蒙，对方没多久就转发来机票的确认邮件。他说我们拜亚姆见。
短短几周，克莱恩再次来到廷根机场，但这次不是带着出差的疲惫，而是怀着期待。登机的一路都非常顺利，安检员不知为何给他开了绿色通道，他乘上前往拜亚姆的班机，空姐小姐赠送了一杯好喝的果汁，不知道是不是包括在机票里面。
飞机落地了，克莱恩迫不及待地关掉飞行模式给阿蒙发去短信，阿蒙回复到，
“好的，我去接你。”
克莱恩想阿蒙大概到的更早，这会儿已经在等自己了吧。拜亚姆的南国气息在机场内就已经能体会到，室内装饰着假的椰子树，热烈的阳光透过天顶的透明玻璃洒落进候机室，克莱恩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短袖，将外套系于腰间，取到了自己的行李。
他走出到达大厅，乍一看去，接机区没有看到阿蒙。但一名陌生男人走近来，叫住了他，
“克莱恩先生，阿蒙先生叫我在这里等您。”克莱恩望向来人，他皮肤黝黑，长相似乎是拜亚姆本地人，右眼带着阿蒙同款的单片眼镜，原来这一款也发布了？
“阿蒙没在这里吗？我以为他会来接我？”
“阿蒙先生有事绊住了，我接您是一样的。”男人顺手接走了克莱恩的行李，礼貌地伸手指向出口，“我的车在这边。”
克莱恩觉得有些奇怪，他一边跟着男人走一边给阿蒙打去电话，嘟嘟声一直持续到他们走出接机区，没有人接听。
正当他疑虑时，路旁一名穿着当地裙装的女性，热情地将一串五彩鸡蛋花制成的花环戴到克莱恩脖子上，克莱恩只当是当地特色，讪笑着道谢，带着花环坐进了车里。
阿蒙这时回了消息，“你先和司机去宾馆，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旅途愉快。”克莱恩又立刻打去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听，他有些生气了。阿蒙在搞什么鬼？
司机回头看了看他，适时开始介绍起拜亚姆的风土人情，他的介绍风趣幽默，并且神秘地对克莱恩的喜好了如指掌，说起的每一项当地美食都正对克莱恩胃口。出于礼貌，克莱恩没再纠结于阿蒙的缺席，做一个捧哏和司机攀谈了起来。
到达那家叫做“特亚纳”的酒店后，前台小姐甚至没有看克莱恩的证件，就直接请他入住。克莱恩的房间在海边，因为有私人海滩，需要乘接驳车来往。房间是独栋，造型颇为现代，也就是说墙壁都是玻璃，基本通透。这应该是单面玻璃外面看不清里面，即使如此克莱恩还是有点不适应，不过私人海滩周围都看不到什么人，也许还好。
玻璃墙也有好处，就是他现在坐在床上，就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驾驶接驳车的前台小姐并没有离开，她看着克莱恩在房间里转悠，挂着礼节性的微笑等候在门口。见克莱恩新鲜过了，她问到，
“克莱恩先生，您是先休息，还是想现在就观光？今天是拜亚姆的海盗节，外面有当地特色的花车游行。”
克莱恩想了想，一路上都很顺利，他并不需要休息。并且他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阿蒙的恶作剧，也许他是想假装自己不在，然后创造偶遇，给自己一个惊喜。这种事阿蒙做得出来，如果是偶遇的话，那大概不是在酒店客房，应该在街道上，克莱恩决定给阿蒙这个机会。
“先去观光吧。”

酒店的接驳车直接把克莱恩送到了闹市中心，中央大道已经被疏散了，有不少人聚在道路两旁，等待游行的花车。克莱恩本想着人太多就不凑热闹了，可是当他走近时，拥挤的人群离奇地让开一条通道，他顺利地走到了最近观赏游行的地点，并且周围人好像不管怎么挤都不会碰到他，他四周一直很凉爽。
游行打头的花车最为醒目，花车都装扮成形态各不相同的海盗船，这一辆“帆船”其甲板和桅杆上都装饰着神秘的符号，船首站着两人，其一是穿着古典长袍的女性，那名演员长得有点像嘉德丽雅；另一人则做冒险家装扮，一手拿着左轮一手按住礼帽，额前还挂着金边眼镜。克莱恩仔细盯着那个冒险家，他觉得如果阿蒙要制造偶遇，搞不好会藏在某个花车里，扮作演员。不过这个人应该不是，虽然他的装扮正对克莱恩胃口。
不知何时，身边一个围观的群众凑过来，给克莱恩解说到，
“他扮演的是拜亚姆最著名的传说，大冒险家格尔曼斯帕罗。这艘海盗船是故事中的未来号，讲的是格尔曼斯帕罗和星之上将探索神战遗迹的故事。”
这名奇怪的路人还递给克莱恩一本书，《大冒险家》。
“感兴趣的话您可以读读。”
“哦......哦！谢谢。”克莱恩不知道这人什么意思，书他是有点感兴趣的，既然不要钱就收下了。
克莱恩继续围观之后的游行，一辆辆花车接连驶过，每一辆都是不同的海盗船，对应着不同的故事。有趣的是，格尔曼斯帕罗出现在好几辆花车上，那名围观的路人还在给克莱恩解说，原来格尔曼斯帕罗并没有自己的船，星之上将算是他的朋友，而之后船上出现的其他海盗大多都成了他的猎物。
阿蒙没有出现，克莱恩决定去看看别的，他本以为那个免费解说的路人肯定要推销些什么，没想到他离开后那人并没有跟来，只友好地和他握了握手，祝他旅途愉快。克莱恩权当这人是格尔曼斯帕罗的狂热粉丝，传教素质还不错。
克莱恩拐进一条两侧种着椰树的小路，远离了观看游行的人群。此时他的心情已经放松了许多，找到了度假的感觉。阿蒙会在哪呢？他为什么要避开我？算了不想了，到目前为止，除了阿蒙不在这一点小瑕疵外，这场度假相当完美。
突然，克莱恩想到，阿蒙说过这次旅行费用由他全包的。既然他不在，那我自己吃饭，不就要我花钱了？克莱恩并没有因此不快，他想着既然如此更要故意让阿蒙食言，他决定去买点吃的，等阿蒙来了加倍把账算在他头上。
克莱恩左拐右拐，绕进一条羊肠小道，他并不担心迷路。即使他迷路了，那也只能怪阿蒙招待不周不是吗。一个门框比头还矮的小店传来香气，克莱恩走了进去。
他点了当地特色的鱼人肉，大概是一种体型非常奇特的鱼，在旧时偶尔被渔民以为是半人半鱼的怪物，现在已经能人工养殖，但名称还是沿袭下来；又点了羊小排，当地的做法据说与众不同，还有特纳亚果汁，他细细品尝饱餐了一顿。
餐毕，他准备买单。这家店没有服务员，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两人，对方却说，
“您是我们今天第一百名客人，免单。”
克莱恩看看这小店，只能坐得下两桌，现在刚下午，一天能有一百名客人？他不太相信，联想到一路上的种种奇怪，他试探到，
“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阿蒙的人。”
老板笑了起来，
“瞒不住客人呐，是阿蒙付过了您的饭钱。”
这不对！他走进这家店纯属偶然，阿蒙怎么会提前知道？他在跟踪我？克莱恩正色到，
“我这个叫阿蒙的朋友喜欢和我开玩笑，但已经有些过分了。老板您不必帮着他，他什么时候在哪给了您饭钱？”
老板和老板娘微笑不语，克莱恩看着那熟悉的笑容，突然有点毛骨悚然。
他们尴尬地对视了一会，终于，老板娘开口了，
“为什么你就不愿意相信你只是幸运地获得了免单呢？这样吧，你再去外面走走，要是之后还想知道答案，会有人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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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依然走在拜亚姆阳光明媚的街头，但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住在联排楼二层的美丽少女打开窗户，热情地向克莱恩挥手。
花童们蹦跳着走在克莱恩前方，为他的道路洒下花瓣。
扮作小丑的男人想送给克莱恩一支气球，冰淇淋车上的中年大叔要给克莱恩免费的冰淇淋，都被克莱恩一一拒绝。
路上的行人似乎在做自己的事，但就在克莱恩看向他们的前一秒，他们仿佛在偷窥自己？
克莱恩满腹疑问，阿蒙收买了一整条街的人？还是全拜亚姆？即使这样，他也不肯亲自来见我吗？
在又一次有路人想无故牵起克莱恩的手后，他终于忍受不了了。
他大声对空气说，
“阿蒙！你在看吧？”周围没有人因为克莱恩的无故喊叫而惊讶，他们都只是微笑地旁观着。
“我不想陪你玩游戏，我想知道真相！”
似乎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克莱恩却找不到源头，这叹息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那就向前方走吧，”小丑说。
“跟着我来，”一名花童说。
“那里有一座尸骨教堂，”做冰淇淋的中年人说。
“你会在那里找到答案，即使你不会喜欢。”美丽的少女说。

克莱恩跟着花童，路人也仿佛在随行，真的看到了一座仿佛白骨铸成的教堂。
克莱恩走了进去，教堂外宏伟阴森，内部却和普通教堂没什么差别。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金发的神父站在十字架前。
不，不是什么一般的神父，他蓄着淡金色的胡须，眼眸如婴儿般清澈。他是阿蒙的兄长，亚当。
“怎么是你？阿蒙呢？”克莱恩此时已经顾不上礼貌。
亚当和煦地微笑着，没有直接回答克莱恩的问题，而是说，
“他想知道，你是否能接受他的另一面。不是表面的他，而是完整的他。”
克莱恩更加疑惑了，他不觉得阿蒙是那种隐藏着阴暗面的中二少年，更不会懦弱到即使拜托自己不算亲密的兄长，也不敢亲自来见他。他决定先保持沉默，看亚当会说些什么。
“六年前，阿蒙的心灵破碎了。这不都是你的错，应该说，从小时候起，他的内心就埋下了崩坏的种子。他孤独，渴望爱，又还不懂爱。他把你当作救命的稻草，这必然是无望的。一个溺水的人，哪怕抓到了稻草，也会带着对方一起下沉。”
克莱恩有点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他感到一阵恐慌，但又必须忍着战栗听下去。他必须知道真相，绝不能再一次抛下阿蒙不管。
“那时我正和罗塞尔商议脑机芯片的可能性，阿蒙是一个绝佳的实验素材。即使不进行实验，我也不能保证他能健康的活下去。更何况他自己也同意了，只要技术进步，不论怎样的痛苦和孤独都可以仅仅是幻觉。阿蒙会成为第一个，以科技的力量超越世俗痛苦的人类，他迫不及待。”
“实验非常成功，阿蒙脑内的芯片是初号机，他的脑电波和神经信号，是之后开发脑机芯片的模板。在这之后，我们创办了伊甸园。一次次的，我们战胜了人类生而被赋予的凡俗本能。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这些脱离肉体机能的痛苦，将不再困扰人类。也许不多时，我们也能战胜生老病死，但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克莱恩听着亚当传教般温和地话语，不知觉已泪流满面。他早该知道的，阿蒙的不在意，他后来显得轻佻又游刃有余，这些都是有代价的。只是当时，他没有伸出手拽住阿蒙，没有告诉他还有另一条路。人类可以依靠他人，人类的痛苦应该由人类来承受，靠与他人的链接来弥合，不该寄托于科技和神迹？不应该吗？他其实没有立场阻止阿蒙获得他心中的安宁。他闭了闭眼，郑重地向亚当说，
“我知道了。也许我没法弥补曾经的伤害，也许我不能理解他的痛苦，也不能理解他现在没有痛苦。但不管怎么样，我今后都会和他站在一起，我会尽力接受所有的他，不论是表面，还是完整的他。”
亚当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怜悯，
“你误会我了。我并不想让你做这样的承诺，并且，这也还不是完整的他。”
克莱恩说，“那为什么不让我见他？他有话想对他说，他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告诉我。”
亚当嘴角轻挑，右手做出一个扶起眼镜的动作。
“你有为何认为他没来见你？我不就在这里吗。”这一刻，克莱恩从亚当身上看到了阿蒙的影子，兄弟长得并不像，但这时他们好像重合了。
“还是说，你只爱我曾经的躯壳，并不是真的爱，‘阿蒙’。”
亚当侧过身，克莱恩这时才注意到，他身后有一个石棺。
“好吧，既然你喜欢这副皮囊，那还是用他吧。”他打开石棺，看到里面的一瞬间，克莱恩愣住了。
那是阿蒙。

棺中的阿蒙睁开眼睛，他坐了起来。
克莱恩一直期待见到阿蒙，但在这种场合下，他反而不知作何反应。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想，他心中的困惑更深了。
阿蒙站起身来，拍了拍褶皱的衣衫，说到，
“我想试试，如果没有这层皮囊，只是由‘我’陪在你身边，你是否会就此满足。”
他从口袋里掏出单片眼镜，戴在右眼上，
“看来失败了啊。”
克莱恩瞠目结舌，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形成，他指着阿蒙说，
“你是阿蒙。”
“这显而易见。”阿蒙摊开手说。
克莱恩又指了指亚当，有点犹豫的说，
“他也是你。”
亚当微笑了一下，说，
“没错。”
克莱恩只好亲自说出口那让他不敢承认的真相，
“拜亚姆，这些人，也都是你？”
“一部分是，你能记得的，大概都是。拜亚姆原本的芯片普及率并不高，但这次商业宣传显然卓有成效。”阿蒙显得有些骄傲。
克莱恩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你控制了这些人，通过芯片？你到底是谁？”
阿蒙露出有点委屈的表情，
“并不是控制，他们都算是‘我’的一部分。你用自己的右手吃饭时，会觉得奴役了右手，对左手不公平吗？况且，脑机芯片的联系没有那么强大，每一个个体还是有一定的独立性，我不专心使用他们时，他们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他又扶了扶眼镜，
“至于我，名字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你叫我阿蒙，那我就是阿蒙。从意识的连续性上来说，我就是你认识的阿蒙，不管是六年前，还是现在，身为阿蒙的我从来没有死亡过。我有关于你的全部记忆，也有关于你的全部情感，一点都不少，只是多了一些别的记忆和思想，千千万万个其他人的记忆。但我的意识最初诞生于这具叫阿蒙的身体，即使我有千万个大脑，即使一部分的我甚至不是肉身而是机器，就是你们叫AI的那部分，即使如此，占据这庞大意识主体的，依然是这个叫阿蒙的人。”
见克莱恩依旧目瞪口呆，阿蒙又补充到，
“我是众多人类大脑和电脑相连在宏观尺度下涌现出的集体意识，也是你的恋人，你可以叫我为，’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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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艰难地试图消化这些信息。阿蒙已经成为了一种他无法想象的存在，可现在在他面前的，明明就是和以前别无二致的他本人。这让他如何才能接受？他身体僵直，大口呼吸着，冷汗直流，几乎要站立不稳。
阿蒙温柔地扶起他，搀扶他坐下，向以前一样将他轻轻环住。
“虚。别慌。我没有变，也没有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我还是阿蒙，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还像以前一样和你相处，我再也不做这样的恶作剧了，原谅我好吗？”
克莱恩倚靠着阿蒙静坐了几分钟，他努力平复呼吸，试图冥想告诉自己不要慌张，总算逐渐平复下来。
他问阿蒙，
“之前伊甸园的事故，是你做的吗？”
阿蒙轻抚着克莱恩的背，帮助他顺气，他回到
“如果我说不是你大概也不会信我。我并没有故意让芯片故障，那些事故是自定义功能导致的，这个功能是一部分的’我‘想要添加的，但我的主意识并没有刻意在做。我真正在做的事，是加强芯片和其他芯片，以及云端AI的连接。那之前的我还仅仅是刚刚苏醒，老型号的芯片间的联系很微弱，不足以支撑我进行复杂的谋划。虽然如此，自定义功能导致的问题确实帮助了我，阿蒙让那些实验品芯片间的联系加强了，这加速了我的成长，才让我有意识能推出联系更强的新的芯片。我做这一切仅仅是为了生存。我没有恶意的。”
克莱恩有点佩服自己，这时候他已经能冷静思考了，他联系之前的事件，结合可能的疑点，大概想到了哪里有’阿蒙‘的手笔。这不是高层的交易，是一个已经渗透进人类社会的庞大意识，自己和自己之间的游戏。
克莱恩回头看向阿蒙，他小心地探出手，抚摸上阿蒙的鼻梁，
”那阿蒙，他，他还在这里吗？“
阿蒙握住克莱恩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一直在，我一直都在。”
手心感受到的，是温热的，蓬勃的，人类的心跳。
克莱恩稍微感到一丝安心，他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你之后打算做什么？你当时对伊莲的提问，是你在犹豫吗？”
“你很敏锐，”阿蒙松开克莱恩的手，放在他腿上。“在见到伊莲时，我还在犹豫是否要让你植入芯片，成为我的一部分。答案当然是否。虽然常人已不能理解我的存在，但我确实诞生于普通的人类，而对还是人类的我，你是我重要的锚点，这点一直都没有变。伊莲和特雷西是一场特别的实验，不是我刻意为之，但我足够幸运。她们让我明白，融合了你，我也将失去你。只有你充满未知，让我有新鲜感，才能稳定我的存在。”
“至于以后做什么，我曾经并没有答案，那时的我只是想出生而已。但我成长的很快，最近我融合了更多意识，其中不乏比你我更加聪明的大脑，在千万大脑的并行思考中，我仿佛找到了一些答案。我一定不是宇宙间唯一的集体意识。个体生物太过渺小，即使同为地球上的人类，也会因利益冲突产生争端，进而演化为战争。战争不仅是一种自我消耗，还会阻碍技术的进步。这样不团结的渺小个体，无法创造真正的伟业，比如说，迈向星空。”
“所以我想，能有能力冲出星系的文明，应该都以某种方式实现了意识的整合。只有这样，才能突破自我毁灭的瓶颈，在更大尺度上，在宇宙间占据一席之地。我于你们单个的人类也许是异类，但在宇宙中，有我的同类。我的本能应该是去寻找同类，和他们融合，形成更有活力，更强大的集体意识，智慧生物的文明将以集体意识的姿态在宇宙中连绵不断。”
“但是伊莲和特雷西又给了我新的启发，融合消弭冲突和孤独，但当世间不再有他者，生存也将失去意义。宇宙间的集体意识也许会是一个动态的平衡，它们彼此寻找，相互融合。但当所有的生灵都合为一体，再无相同尺度下另一个他者的存在时，它将走向消亡，也就是分裂。聚合归一而后分裂，这就是宇宙层级意识必然的循环。这就像大爆炸宇宙论，奇点的爆炸引起膨胀和分离，引力又引起新的聚合，周而复始。”
克莱恩一直在专心听着，虽然这很难想象，但为了阿蒙，他在努力理解。见阿蒙停了下来，他说，
“这听起来......很孤独。”
阿蒙收回望着远方的目光，重新看向克莱恩。他那么认真地看着克莱恩，仿佛眼里不再有宇宙，不再有千万年的未来时光，而是只有一人。
“对人类来说也许吧，但到那个时候，我恐怕早已超越了孤独。但是现在的我依然很渺小，我还保留着人类的部分，尤其是阿蒙的部分。换句话说，我还拥有着人性，只是也许稀薄了些。这让我产生了矛盾。”
他面对克莱恩站起身来，弯下腰，将克莱恩笼罩在阴影下，凝望着他的双眼。
”你会怎么选？我不知道吸收了更多意识的我，会变成什么样。但现在的我，有一部分，想要放弃那些宏大的愿景，只留在你身边。阿蒙终究是一个渺小的人类，他对我的影响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克莱恩又一次愣住了，他想为了赎罪，不管怎样都要接纳阿蒙。并且如果阿蒙的存在有害于人类，他需要承担责任做出牺牲。但是他没有想到，在刨开层层分析，展示了那样宏大的图景后，竟然还有他的位置。他能想象到自己是一个导火索，一个催化剂，一个神明一般的存在其目光偶尔会落向的一隅。但是他没想象到，阿蒙会问他的选择。如果他的选择，真的能一丝一毫影响到阿蒙的话，这不仅仅是他们两个间的选择，这是全人类的命运。
“我，我不知道。”克莱恩垂眼避开了阿蒙的注视，“这太遥远了，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我也不能替你做选择。但是，如果想到你有一天会连孤独都感觉不到，我觉得很难受。这大概不是什么值得难受的事吧，我只是个人类，无法理解......”
“那就先不决定。”阿蒙蹲下身，倚靠在克莱恩肩膀上。他似乎想要一个拥抱，克莱恩犹豫着回抱了他。阿蒙继续说到，
“我有的是时间，甚至可以等一辈子你的决定。如果你不想我改变，我可以先不去成长，不融合新的意识。现在的我已经算是活着了，只要不杀死我，我有无限的时间可以寻找答案。不过，如果你一直不给我答案，我是不会让你死的。我有很多种办法给予你和我同等的生命，只要我不改变，你就无法摆脱我。人类的心智也许不能熬过漫长的时间，到时候你也许会寻死，会求我和你融合，会想要变成和我一样的存在。其他的都可以，但我一定不会放你去死。“
他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笑容，克莱恩也许还意识不到，这是何等的诅咒。
克莱恩拍了拍阿蒙，闷闷地说，
“我没想过什么永生，但陪你一阵应该还是可以的......”
他突然意识到亚当还站在旁边，虽然知道亚当也是阿蒙的一部分，但他还是感觉到尴尬。他又想起一件事，
“所以在这期间，你还会听我的对吧。拜亚姆这些人，还有其他地方的人，你能放过他们，还他们自由吗？”
阿蒙站起身来，略微不快地看着克莱恩，
“你还是没有理解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控制他们。这就像，你的身体本能想要一直赖床不去工作，但是你还是努力起床上班了。每一个装有脑机芯片的人依然有自己的独立性，他们有自己的自由意志，只不过他们的意志与我相连，有更高一级的意识。不过，既然你不喜欢，我可以减弱和他们之间的联系，尽量让每个单元大脑遵循本能行动。并且，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让伊甸园暂停发售新品，直到你能接受为之。”
“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做吧。我还是不习惯所有人都是你，就好像我在和全世界所有人谈恋爱一样。”克莱恩为了防止阿蒙反悔说出了让自己羞耻的话。
阿蒙又露出愉悦的笑容，
“我以为那会很不错，你不喜欢真是太可惜了。那么，现在你见到我了，行程可还满意？“
老实说，在得知了这么多信息后，克莱恩不确定自己还能否正常地面对阿蒙，能否心安理得享受自己地假期。但是眼前的阿蒙，明明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啊，他想要暂时扮演一只鸵鸟，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

这之后，他们享受了一段正常的旅行，不再有莫名其妙的免单，不再有路人诡异的目光。仿佛只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在拜亚姆的海风中享受假期。
”狗，狗屎，终于找到你了！“克莱恩回过头，发现是看花车游行时好心讲解的路人。
”你把我的书还给我！虽然是我自己给你的......但是我现在不想送了，那可是收藏版，是孤本！“
糟糕了，克莱恩心想。那本《大冒险家》被他遗落在尸骨教堂了。他看向阿蒙，挑了挑眉，
”这就是你说的，自由意志？“
阿蒙心虚地笑了笑，他们只得和这名路人（他说他叫达尼兹）返回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