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江城虽不是一线城市,但周一的早高峰还是堵得令人生畏。
李承泽开着辆大众堵在绕城快速路上,前方貌似有车辆剐蹭,占了两条道。李承泽在最左边被右面来车挤得七荤八素,等终于到了车祸点,前方路面开阔,他忍无可忍,一脚油门冲了过去。
他瞄了一眼后视镜,一辆阿斯顿马丁SUV打着双闪停在路边,车主是个男人,站在一边,背朝着路面,手搭在栏杆上打着电话,一头卷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李承泽的眼神多停留了几秒才收回去,他思绪一转,打个转向灯,下了高架。
他到馆里的时候已经比上班时间迟了十分钟,他前脚刚坐下,隔壁宣教部新来的女实习生就跑进来,放了一沓文件在他桌子上,“李老师,昨天您要的资料。”
“谢谢,辛苦了。”
李承泽对那位实习生略笑着点了点头,对方与他眼神接触了一秒钟,又快速打量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一跨出研究部的门,实习生就掏出手机,点开一个群聊,飞快地打字:
【5月19日,白衬衫牛仔裤,今天换了副黑框眼镜,更帅了!!!!】
群里的消息几乎是秒回,一下蹦出一大堆:
【小猫托脸.jpg】
【老天奶这么漂亮的omega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大哭]】
【你见他相过亲吗?主任给他介绍那么多,不管男的女的a的b的人家从来没去过。】
【就是,李老师说不定有白月光呢,现在封心锁爱了呗。】
这句话像泼了盆冷水,把群里澎拜的自荐枕席活动画了个句号,一时再没有人说话。
实习生皱眉看了一眼那人头像,点开朋友圈,果不其然看到一句文艺签名,不禁讶异:谁把门口保安拉进来了?!
两个月后要开个青铜器文物展,李承泽忙了一上午的展品说明,快到中午的时候有人在门框上敲了敲,“到点了,吃饭去。”
李承泽头也没抬,“嗯,等我写完这段。”
同部门的同事陆陆续续出门了,有人经过门口的时候拿手肘碰碰谢必安,挤眉弄眼,小声道:“哟,老谢,还没追上呢?”
谢必安第一反应回头看向李承泽,见他没注意这边的动静就立马瞪了回去,做了个手势,“别瞎说。”
李承泽关上电脑,摸了摸颈后腺体上的抑制贴,确认它的四角都没有卷边。
谢必安看了他一眼,心中犹豫,等两人走到楼梯口才低声说道:“何必这么辛苦,要是实在捱不过去跟我说一声,我给你个临时标记。”
李承泽比他走快几步,在他下面几步台阶,此时回过头来,语气柔和,神情却笼上一层淡漠,显出不可拒绝的上位者的气息,“不用,我没事,这话以后也不用再提。”
似是觉得话有点重,李承泽又补了句,“谢谢你。”
谢必安笑出来,“你知道你在发好人卡吗?”
李承泽摇摇头,又认真地重复一遍,“没有,是真的谢谢你。”
两年前,作为斗争中的牺牲品,他成了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废物,他甚至觉得废物这个词已经足够美化了。
一个残缺的、无法生育也无法被标记的Omega,轻而易举、随时随地可能发情,和一个行走的性容器有什么区别。
他生物学上的父亲无法忍受他这种毫无自尊的失败方式,将他从家谱上除名。他的母亲隔日就出家了,带发修行,只给了他一笔钱和一个联系方式,并让人带话说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就当没有生过他这个儿子。
他也想过去死,但是有个人偏偏起了玩心,那人百般欣赏他这个昔日同为Alpha的仇敌变为Omega后的丑态,玩够了,觉得无聊,就放他走了。
他想,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不希望他去死,他就可以试着活下去,只要一个就够。
他就在那时拨通了谢必安的电话。
他内心莫名忐忑,仿若一个把全部身家下注的赌徒,想着干脆直接把那笔钱留给那人算了。没想到电话一接通,那人劈头盖脸先问一句,“你什么专业?”
李承泽实打实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对面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才回答道:“呃,金融和历史。”
谢必安很高兴对面不是个史盲,还专业对口,要不然操作起来又要费他一番功夫,“那你明天来上班吧!你加我这个手机号的微信,我发你地址。”
“……”
“怎么了?有困难?”
“在哪上班?”
“江城博物馆啊,没人和你说吗?我丑话先说前头,你这个没编啊,想有编你自己来考吧,我没那个能耐。”
李承泽在楼顶吹着冷风,觉得头有点痛,脑子却清醒了些。
见对面好长时间没说话,谢必安警告道:“你最好别给我跑票,老子为了还这个人情下了血本的。”
李承泽发烫的脸颊贴着手机屏幕,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我在外地,明天过不去,最迟什么时候到?”
谢必安放心了,想了会儿说道:“要不就下周一吧,单位没宿舍,要自己租房子,要我带你看看吗?”
“不用了,我自己找房子。”
很好,不事b。谢必安为素未谋面的新同事加上一分。
“那就这样吧,没事挂了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备注一下——你怎么还没加我?”
“我晚点加你,以后这个手机号不用了,我去换个新的。”
“哦,那你叫什么啊?”
李承泽开了外放,把手机放在栏杆边上,俯瞰整个京都的夜景。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些模糊,他说:“李承泽。”
“行,我叫谢必安,记得到了江城找我。”
电话挂了,手机屏幕黑下去。京都的风一点不留情面,李承泽觉得有点大事不妙,身上越来越烫,那些糟糕的痕迹又彰显起存在感来,连抑制贴下的腺体也在隐隐发热,但他却莫名有些开心起来。
他摘下耳钉,戳开手机的卡槽,把SIM卡拔出来,掰碎,扔下天台。
他舔舔干燥的嘴唇,眼睛发亮,他想,范闲,这泥潭我是不呆了,你自己玩去吧。
***
食堂里吃饭的人不少,李承泽端着盘子坐到一张长桌旁,谢必安坐到他对面,占了这张桌子最后一个位置。
身后墙壁上的电视放着新闻,周围人声嘈杂,李承泽听了一耳朵,没听清,就问谢必安,“新闻讲的什么?”
谢必安抬头看了一眼,念着屏幕下方的滚动标题,“庆氏集团将于江城开发IP游乐园,由副总裁亲自操刀。”
旁边有同事凑过来好奇问:“哪个副总裁啊?”
“还能有哪个,庆氏嫡系整天抛头露面的高管不就那一个?”
“你是说范闲?也是,他不姓李,整个李家除了董事长和总裁,其余人别说叫什么名字了,连有几个儿子都不清楚。”
“哎哎,”说到这,有人明显兴奋起来,“你们吃到瓜没,老李家有个儿子前些年去世了。”
“什么去世了,不是和家里断绝关系出国了吗?”
“我听说的版本怎么是出家了?”
李承泽咽下一口菜,顺势加入话题,“我听说的也是去世了。”
他平时话并不多,正儿八经笑起来的时候也少,对于参加这种八卦聊天便有种正经人士的权威感。
果不其然,最开始挑起话头那人脸上便浮现出一种得意,“怎么样,李老师都这样说了。”
谢必安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还会关注财阀八卦?”
李承泽吃饱了,抽了张纸擦嘴,面不改色,“刷短视频看到的。”
谢必安正色道:“少刷点,别把脑子刷坏了。”
李承泽觉得谢必安真的很幽默。
午休,谢必安回家了,李承泽打算回办公室,再过下展品画册的设计初稿。
路过停车场,李承泽余光瞄到个熟悉的车型,他侧头一看,又是阿斯顿马丁DBX,车牌是江A。
是早上那辆吗?
他绕着车转了一圈,果然在右后方轮毂上方发现一道不浅的划痕。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李承泽拿出来一看,有些意外,居然是馆长。
“您好,王馆。”
他半倚在车身上,车位旁的榆树掉了一片翠绿的树叶,他捡了来玩。
“嗯,展品说明月底前能好,到时候跟画册一起拿给您看。”
李承泽转动着叶柄,听出了馆长话里的意思,“最近主要就是这些工作,您还需要我做什么?”
随着对面的话,李承泽慢慢站直了身子,神情也冷淡下来,“王馆,我还无法胜任这么大的项目,您找其他人吧。”
也许是没想到李承泽拒绝地这么直接,对面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语气也变强硬起来。
李承泽不愿意跟他虚与委蛇,不耐烦地将树叶丢了。电话那边传来几声杂音,似乎是换了人拿手机,猝不及防地,一道声音便闯入他耳朵里。
“怎么这么不愿意帮我?”
语气慵懒、随意、还很熟稔,透着一种暗示亲密的抱怨,好像他们很熟悉。
他们确实曾经很熟悉。
五月的阳光已经有了热意,李承泽却如坠冰窟,手脚发冷。这个声音仿佛穿过旧日的光鲜,和那段最可怖、最可耻的噩梦,轻飘飘地告诉他:别做梦了,你从来没有离开过。
李承泽紧紧抓着手机,指节发白,对方饶有趣味地欣赏着他的反应,又下达了一条命令,“抬头看。”
李承泽下意识抬起头,一个男人站在六楼的窗口,穿黑卫衣,自来卷的头发依然有些乱,看起来像男大学生。
范闲朝李承泽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李承泽却觉得有些残忍。
范闲说:“不许走,在原地等我。”
真有意思,你说不许走就不走吗。
也许是察觉到危险的本能反应,李承泽转身就向自己的车走去,开始无比庆幸车钥匙就在口袋里。
发动,落锁,起步。
一个人影快速从旁边冲过来,双手撑着车前盖,皱起的眉头表示他对于李承泽这一动作的十分不认可。
李承泽一个急刹,下一秒又后悔了,他想自己应该撞过去。
“下车。”
李承泽没动。
范闲盯着他,觉得这人在跟自己犟什么呢,“你的同事是不是都不知道你的身份?”
李承泽一愣,他是在威胁他?
就在这几秒,范闲知道了他的软肋,他一向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他离开车的前方,站到了一边,“想走就走吧,搞得跟我逼着你一样,多没意思。”
人就是贱的,李承泽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最终还是退回车位,熄火,下车。
范闲等着他向自己走来,多美妙啊,一见面就又赢了。
“一个工作而已,至于吗?”
李承泽已经无心去猜对方是无心还是故意,江城那么大,高校那么多,找一个文化顾问比比皆是,怎么就把心思放到他身上去了。
“你想我做什么?”
李承泽站在树影下,斑驳的阳光在他身上晃来晃去,棉麻的衬衫更衬得他肤色如玉,像一尊甜白釉瓷。
范闲多看了两眼,移开目光,“去谈谈,坐我的车。”
李承泽坐了副驾驶,拉安全带的时候范闲一眼看到他后颈上的抑制贴,“你一直贴着这玩意儿?”
他并不是天生的Omega,腺体浅浅埋在表皮下,只要Alpha随便放点信息素就能令他的身体给出可观的反应。
一副淫荡、无法控制、没有自尊的身体。
而这副身体,是范闲带给他的。
李承泽侧着头看着窗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嗯。”
范闲看着路面,手指轻轻在方向盘上点了点,“这东西用久了有耐药性,你知道的吧。”
“嗯。”
这两年来,几乎每一个日夜他都贴着抑制贴,最开始很管用,能为他隔绝那些恼人的信息素。
时间长了,耐药性显现,那些信息素猝不及防就会像小偷一样渗透进他的腺体,他不得不随身带着抑制剂,在万不得已的关头给自己扎上一针,免得在大庭广众下丢脸。
还好他的同事都挺有素质,平时上班把气味收得很好,他们以为李承泽就是个身体差些的Omega,所以一年四季贴着抑制贴。
他们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一个Omega。
唔,范闲知道吗,好像也不知道。
那挺好。
范闲见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也懒得说了。
车拐进市中心一个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停好车,进了电梯,范闲按了顶楼。
一开电梯门,对面贯彻两层楼的巨大落地窗透出的光亮让李承泽伸出手挡了挡。范闲毫无诚心地道歉,“啊,窗帘还没装。”
“……你来多久了?”
范闲在水吧台接了杯柠檬水,递给他,“半个月吧,怎么了?”
李承泽勾起唇,嘲讽一笑,“你也被赶出来了?”
范闲纠正他话里的错误,“被赶出来的只有你,我这叫主动请缨到基层历练。”
李承泽耸耸肩,随意在餐桌前坐下。范闲捧过来两台笔电和一摞子资料,“你先看看,梳理下文化版权这块有没有什么雷。”
李承泽坐着没动,挑眉道:“范总,想让我打工,是不是最起码得有合同?”
“那当然,十万一个月,够不够?”
李承泽想起来以前李承乾给身边小情开的价也是十万,不禁眼角跳了跳。
范闲见他没说话,以为人要反悔,“嫌少啊?那十五万?”
李承泽把资料分成几叠按顺序摆好,抽了最上面一本开始看,“按正常的来就好。”
见他答应了,范闲暗松一口气。又了解庆氏,又了解对口业务,谁能比李承泽更合适?
他把手机递过去,李承泽一看,是微信二维码,“你之前换手机号怎么也不说一声?”
多无辜啊。
李承泽心中冷笑,“范总,工作上有问题我们邮件沟通吧。”
范闲悟了,这人躲着他呢。
他把手机抽回来,“随你。”
李承泽忙了一下午,范闲在客厅开视频会议,会开完了,天也黑了,落地窗外亮起万家灯火。
李承泽悄悄看了一眼沙发上仰着的人,那人伸个懒腰,露出一截精壮的腰来。
李承泽心里一动,装作若无其事回过头,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吧,我先回去了。”
那一瞬间,他鼻子里钻进一股甜腻得如同窗外晚霞一般的味道。
他想让范闲收收他的气味,然后发现不对劲,那是他自己的味道。
他心里一凉,心想不会那么倒霉吧,抑制贴的药效怎么越来越短了。他伸手摸向口袋,更悲哀地发现那支抑制剂今天被他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了。
范闲也闻到了那股味道,当李承泽还是Alpha的时候,他也闻过他的信息素,一种极淡的花香。不知是不是变成Omega的原因,现在这股花香变得浓了、腻了、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承泽的腿开始发软,范闲的信息素被他勾得也开始无意识发散,让他的身体开始失控。
范闲说,“我送你。”
李承泽掐了自己一把,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抖动的声音,“不用,我自己下去。”
范闲站住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用一种讶异又玩味的眼神看着他,“你发情了?”
被用那种眼神看着,李承泽耳根都红透了,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范闲走得越来越近,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包裹在一片海洋里。
“……离……离我远点。”
李承泽站在玄关,手扶住墙壁。他感到自己开始流水,眼睛里是,身体里也是。
范闲皱着眉打量他一会儿,“你打算就这样出去?”
“比……比待在你这里好。”
这句话在范闲这种顶级的Alpha听来简直是挑衅,他不甘示弱一把握住李承泽的手腕,满意地感受到对方狠狠颤抖了一下。
他把李承泽压在墙壁上,想给他一个临时标记,于是慢慢低头凑近他的腺体,用牙齿把那抑制贴轻轻撕开一个小口。
李承泽抖得更厉害了,范闲的触碰,比全天下任何一个Alpha都更令他渴望,也令他崩溃。
范闲见李承泽别过头去,轻笑一声,“害羞什么?两年前又不是没做过。”
不得不说,作为Omega的李承泽真是比之前可爱多了,也让他爽极了。
而这句话仿佛是一个开关,李承泽心底漫起一丝疼痛,原始的欲望褪去几分,神志也清明了点,他用尽仅剩的力气,给了范闲一个巴掌,转身夺路而逃。
他缩在电梯的角落里,按了一楼的按钮,颤抖着手掏出手机。
他绝望地翻着滑了两下就到头的通讯录,最终还是给谢必安打了电话。
还好,那头秒接。
“你怎么下午没上班?请假了?”
李承泽靠在墙壁上,冰冷的触感让他好受一点,“我没事,你,你来接我一下。”
谢必安听到他的声音明显愣住了,然后焦急道:“你这是……你在哪?我马上到。”
李承泽刚要说出小区名字,紧接着却被拿走了手机。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只见范闲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当着他的面挂断了电话。
“谢必安,”他冷冷念出屏幕上的名字,“他也是Alpha?”
电梯里空间狭小,范闲的信息素彻底把他击溃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流了眼泪,只傻傻看着旁边的楼层显示屏,电梯根本没动。
看他哭得满脸泪,范闲叹了口气,他蹲下去,摸了一把他的脸,“你降智了吗?不知道我可以锁电梯吗?”
李承泽没有力气再管电梯的问题,范闲掐住他的下巴,“回答我的问题,他,是不是Alpha?”
李承泽泪眼朦胧地看着屏幕上再次来电的名字,范闲又按断了,他下意识点点头,“是。”
范闲把他手机关机扔在了一边,“那你不要我,是想跟他做?”
李承泽摇摇头,“没有。”
范闲的气消了一些,刚刚见李承泽居然敢当着他的面给另一个男人打电话,属于Alpha的独占欲和控制欲大爆发。
范闲还在源源不断释放着他的信息素,李承泽浑身瘫软,被他抱在怀里,“那你说,你想跟谁做?”
李承泽好像回到了两年前,他被范闲按在床上的时候似乎也被问了同样的问题。
范闲问,喜不喜欢我?
他说,不喜欢。
范闲问,想不想跟我做?
他说,去你妈的,滚远点吧。
李承泽哭得更凶了,这两年来他没有过如此严重的症状,范闲的出现、范闲的信息素、范闲的触摸一步步让他的心理和身体都崩溃了,他像分不清现实和回忆,自暴自弃道:
“我不要跟你做,就不要跟你做!”
范闲把他拎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