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1.
富冈义勇蹲在溪边抓鱼。
他抓鱼向来颇有一套心得。按照眼下的情况来说,只需削尖一根树枝,拿在手里往下扎便是。简单便捷,行之有效,百发百中。
溪水水流平缓,清澈见底,随便打眼一望便能看见许多鱼摇着尾巴,空空地顺着水流漂游。富冈义勇郑重其事地蹲踞在岸边石头上,左手持削尖的粗木棍,把尖端冲着一无所知的鱼们,目光炯炯,面色淡然。
下一秒,他猛地将手臂向前一甩,木棍化作一道残影刺入水中,利器破开鱼肉的声响和水花一同飞溅到半空之中,刹那间鱼已被串在了木棍上,距离他出手不过三五秒而已。
富冈义勇把木棍举到眼前,扫了一眼这只颇为肥美的鳜鱼,随后把木棍末端放在右边腋下用力夹紧固定,左手轻轻一拔一扔,鳜鱼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桶里,成为同伴堆叠而成的鱼山中位于最上方的那一只。
应该够了。
富冈义勇思忖着,把木棍往旁一放,站起身来。
他刚刚抬脚要走,扭头却看见一只硕大的姜黄色野猫蹲坐在身后不过一步的距离内,一双眼睛黄澄澄,尾巴柔软地一甩一甩。猫发现他注意到自己,站起来,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的牙,看了看装满鱼的桶,又看了看他,向他讨鱼吃。
富冈义勇站着不动。
猫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反应,“喵”地一叫,向前走了一步。
富冈义勇开始后退。
猫又向前走了一步,富冈义勇又退。
他慢慢地挪着步子,企图离猫远一点。就在这时,猫有些不耐烦了,呼噜了一声,灵巧地跳到他刚刚蹲着的石头上,眨眼间就拉近了和他之间的距离,整只猫几乎贴在了他身上。
富冈义勇浑身一抖,木着脸,一双眼睛却瞪得滚圆。随后他便脚底一滑,仰面倒了下去,整个人“扑通”一声直挺挺地摔进了溪水当中。
2.
富冈义勇怕狗,因为小时候被狗咬过屁股。而对于狗之外的带毛生物,他也不是没有过被他们咬的经验。
比如猫。
溪水并不深,坐在里面只达腰间,加之溪水清凉,在闷热的盛夏里实乃消暑利器,因此他也没急着起来,只是慢吞吞地从水里坐直身子,看着猫不知道该做什么。
猫也在岸上探头看他,一张猫脸上写满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这个人类就要下水里去。猫不喜欢水,但人喜欢的话也没办法,猫会宽宏大量地在岸上等他起来。
猫想吃鱼。他的尾巴两次三番甩在桶上,又用前爪扒拉着桶沿去瞧里面的鱼,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听上去毛茸茸的。
看到这里,富冈义勇总算恍然大悟。他站了起来,跨到岸上,一面小心翼翼地觑了猫一眼,一面在桶里翻了翻,翻出一条足有小臂长的鱼,放在猫的面前。
猫又叫了一声,这回听起来很开心。他埋头下去吃鱼,吃得专心致志、兴致高昂,一次也没有抬起头来。富冈义勇拘谨地待在一边,好像一个等待主人用餐的侍从一样缩着手脚。
他的眼睛没有离开猫。
猫吃得差不多了,开始矜持地舔毛洗脸。
富冈义勇歪着脑袋看猫,他第一次离这么近观看猫洗脸,觉得非常奇妙。他看待事物向来有一套自己的标准,而现在他认为,这条鱼是自己给猫吃的,猫吃得很开心,那么就是说明自己已经和猫打好关系、可以一起玩了。
从来只是被猫弓起背恐吓或扑上来咬一口的富冈义勇感到由衷的喜悦。
他试着向猫伸出手。
猫定定地看了他的手几秒,轻轻走了上来,把脸贴在了他的掌心里。
3.
富冈义勇受宠若惊。
他不敢真的把手压在猫身上,只是虚虚摸了摸蓬松的毛,掌心里痒痒的。猫没有反抗,只是在他的手掌下晃了晃脑袋,显得好像在主动蹭他的手似的。
富冈义勇看着不远处翠绿的山林,忽然微微一笑。
“我也明白了。”他没头没尾地对猫说。
猫,真的是可爱的生物啊。我现在也明白了。
一阵微风掠过,树叶摇动的沙沙声传开很远。半山腰的位置飞出一群白色的鸟,伴随着朦朦胧胧的悠远钟声消失在天际。富冈义勇空荡荡的右袖也被风吹得摆动起来,他望着钟声传来的方向,垂下头来。
“我要走了。”富冈义勇说。
猫不知听懂了没有,只是抬头舔了舔他的手,把身体靠在他脚边,长长的尾巴缠在他的脚踝上。
“是真的。”富冈义勇一本正经地看着猫的眼睛,和他对视,“我家里的那个人说,如果敲钟了还没有回家的话,今晚就不能吃鱼了。”
你一定也能理解这样的后果吧。这可是不能吃鱼啊。
富冈义勇喜欢吃鱼,最喜欢的当然是鲑鱼。但是其他鱼也很好,在鲑鱼萝卜被严格限制到一周三顿的现在,能吃到其他的鱼也会很让他很开心。
猫喵喵叫,应该也替他感到损失惨重,便踩着轻盈的步子走开了。富冈义勇目送着他走回原位重新开始吃那条没吃完的鱼,自己则站起身来。
“再见。”他提起装满鱼和水的桶,“我还会再来的。”
一整个夏天,富冈义勇都会来这里抓鱼。
也许偶尔还会和家里的那个人一起来。
想到这里,他说:“......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那个人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凶神恶煞,其实最喜欢猫啊狗啊之类的小动物了,也特别招小动物们喜欢。
富冈义勇下定决心要把他一起带来。
4.
尽管用左手提着沉重的桶,而右边身体却少了一条胳膊,富冈义勇也走得很稳当,身姿笔挺,脚步稳健,没有什么不平衡的样子。
他的身体久经磨练。在悬崖峭壁上尚且能够平稳快速地移动,仅仅缺失一只手不足以让他步履蹒跚。
步行十几分钟,他穿过熟悉的竹林回到了家。刚要用钥匙开门,眼前的木门就被人从里面气势汹汹地拉开了。不死川实弥穿戴齐整,双手叉腰,一副要冲出门找人的样子。
富冈义勇被他吓了一跳:“不死川,你要去哪里?”
“啊?当然是去找你,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不死川实弥怒道。
随后他眉头一皱:“怎么回事,怎么全身都湿了?”
富冈义勇低头一看,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掉河里去了,现在身上的水还在往下淌。
他眨了眨眼睛:“掉水里了。”
不死川实弥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
“行了,你赶紧换衣服去吧。”他一手抓着富冈义勇的手腕往屋里走,另一手提起放在门边的桶,“记得用热水洗个澡。”
对于富冈义勇出去抓鱼也能把自己弄得水淋淋的事,他已经不那么意外了。
这家伙在大事上看着很可靠,其实有些时候根本就是小孩子。
幼稚。
5.
富冈义勇乖乖跟在他身后:“不死川,想吃烤鱼......”
他努力地向不死川实弥推销自己的鱼:“这种鱼特别适合烤着吃。”
想起以前在狭雾山的时候,山上那条小溪里就数这种鱼最多。富冈义勇自从吃了一次之后就沦陷了,说什么也要亲手钓上来大饱口福。
他是出生在富裕家庭的孩子,家里的财产让他和姐姐在父母双亡后也能生活得不错。他从来没有自己抓过鱼。
师父很通水性,师父的猎户朋友则擅长捕捉一切能吃的东西。两个人看他这么爱吃鱼,都时不时教他几句。而富冈义勇在被师父从瀑布上踹下去几次之后忽然就悟了,他似乎天生与水契合,不仅游泳学得快,抓鱼也学得很快。
没过多久,富冈义勇成为了整个师门最会抓鱼的人。他天天带着鱼回来,师父和师兄就天天给他做鱼吃,日子一长两个人都腻歪得不行,可看着他小狗一样无辜的眼睛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干脆直接烤着吃吧。”锖兔说。
富冈义勇觉得有理。
于是他们两个又缠着师父教他们烤鱼。
烤鱼的手艺是师门直传,可富冈义勇认为师父烤的鱼和锖兔烤的鱼味道不一样。和自己烤的鱼味道也不一样。总觉得自己的和他们的就是差点儿意思。
两个人烤的鱼富冈义勇都喜欢。
自从13岁的最终选拔之后,富冈义勇再也没吃过两个人烤的鱼。后来他在漫长任务的间隙里自己烤鱼充饥,心里想:果然比他们的差多了。
想到这里,富冈义勇垂下眼帘。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死川,想吃烤鱼。”
你烤的。
不死川实弥回头看了他一眼。
“行吧。”他哼了一声,“我可不知道你烤鱼吃什么口味。要我来做的话,不合口也得忍着。”
富冈义勇连连点头,眼睛发亮。
“不会不合口的。”他说,“不死川很擅长料理。”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不死川做的菜,我都喜欢。
6.
不死川实弥把人赶去洗澡,把毛巾和浴衣叠好放在门边,自己扭头又进了厨房。
他确实很擅长做菜。
在长屋长大的不死川实弥,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踩着板凳上灶台给家人做菜。长屋里挤着很多人、很多家庭,厨房和浴室都是共用的。在妈妈忙着打工的时候,小小的不死川实弥被一群阿姨夹在中间,阿姨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个菜怎么做那个菜怎么做,他听了一耳朵,立刻就能付诸实践。
这座位于京桥地区的长屋,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河流过。在不舍得买肉吃的日子里,家里的弟妹们会蜂拥而上,去河边抓鱼回来。
技术不精,往往抓不到几条。但是人多,几个人合在一起,总算有所收获。
家里打一天零工的收入都还不错的时候,不死川实弥会在烤鱼上刷一层薄薄的糖水。甜丝丝的,一家人吃了都很开心。
这样的烤鱼,不死川实弥自己是不会吃的,全部给妈妈和弟妹们吃。他虽然没吃一口,可看着他们幸福的笑脸,自己也觉得甜。只比他小六岁的最大的弟弟玄弥也要学着他让给其他人吃,结果总是被他摁着脑袋把鱼塞进嘴里。
直到现在,不死川实弥在烤鱼时还是会刷糖水。不多,就像从前那样的薄薄一层就足够了。
然而眼下要考虑的不是糖水的问题。
他看着富冈义勇带回来的鱼,正咬牙切齿地把它们全部码进冰柜里。
还好之前宇髄天元在自家装冰柜时,顺手给他们也弄了一个,否则这些鱼没过几天就要烂掉了。富冈义勇又是这么一个既会抓鱼又好抓鱼的性子。
放在以前,不死川实弥是想象不出来家里同时有近十条鱼等着被吃的景象的。
抓这么多,吃又吃不完,讲也讲不听。富冈义勇蠢得没救了。
不死川实弥冷酷地看着这些肥硕的鱼,决定明天就打包一半拿去送给宇髄一家。
7.
富冈义勇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头发乱七八糟地湿着。他才不管这么多,直奔餐桌一屁股坐下。
不死川实弥摆好了菜坐在桌边等他,瞥见他那头发又皱起眉:“你——”
“好饿。”富冈义勇飞速打断他。
不死川实弥“啧”了一声。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还是没忍住,起身去拿了毛巾过来给富冈义勇擦头发。
富冈义勇被擦得很舒服,还有些内疚,于是夹起一筷子烤鱼,努力拗着手臂伸到不死川实弥的脸边。
他说:“吃。”
不死川实弥险些被他这一筷子鱼捅到脸上,下意识一躲:“喂你干什么......”
“这个姿势很别扭。”富冈义勇抱怨道,“我快要夹不住了。”
“那你还来?”不死川实弥说。
但是他还是张嘴把鱼吃掉了。果然甜丝丝的,很好吃。
他们的食量比起从前来说有所缩减,但毕竟还是两个男人,没一会儿就把一桌子菜扫干净了。鱼果然很不错,肉质紧实鲜美,带有一股清甜的鱼味。富冈义勇抓回来的鱼往往都是这个质量。
难不成水柱就是擅长做和水有关的事吗?
这么一想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富冈义勇,水之呼吸的极致,游起泳来像条真正的鱼,还非常擅长抓鱼。
而且有的时候疑似脑子进水。
富冈义勇不知道他在这边腹诽自己脑子进水,把碟子和碗叠放在一起,转头过来找他。不死川实弥走上前去,帮他把这一叠碗碟放在摊开的左手上,看着他像个杂技演员一样一手托着它们走进厨房。
因为四肢基本健全的不死川实弥负责了家里大部分家务,所以富冈义勇宣称至少洗碗是他的工作。而富冈义勇这个人永远会把属于自己的工作做到最好。
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不适应独臂洗碗,打碎了那么几只碟子。不死川实弥还想要接替他,却被他堪称强硬地拒绝了。第二天,他找来了一堆木头,在不死川实弥的帮忙下给自己做了一套用于固定的装置。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打坏过什么餐具。
真是个努力家啊,这个人。
富冈义勇很努力地在经营生活。和不死川实弥的生活。
8.
天黑下来之后总算吹起凉风,两个人坐在檐廊上乘凉。
不死川实弥浴衣的前襟大敞,两腿支起来,拿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
富冈义勇跪坐在软垫上,眼神追着院里零星一两只萤火虫。
“我今天看见一只猫。”他说。
“嗯。”不死川随口回他,“怎么,被咬了?”
一旦动物和自己沾点边就只能让人想到被咬,好过分。富冈义勇忿忿然:“没有。我们好好地相处了。”
猫问我要鱼吃。猫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不死川实弥边听着边笑了一声:“喂喂我说啊,之前该不会是被猫吓得掉进水里了吧水柱大人?”
“......猫很吓人。”富冈义勇被他一语道破,闷闷不乐地瞥了他一眼,“但是真的没有被咬。很开心。”
他开始描述第一次摸到猫的感想:猫好软,毛茸茸的,摸起来很舒服。猫的尾巴也很软,他用尾巴缠我的脚,他一定想和我做朋友。
不死川实弥把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脸看他,嗯嗯地应着。
富冈义勇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他问:“不死川,你笑什么?”
没等不死川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给自己找到了答案:“是啊,不死川一直都很喜欢猫啊。”
“我告诉他我还会来。”富冈义勇“姆呼呼”地笑,“不死川,下次和我一起去吧,你们也会相处得很好的。”
不死川实弥把扇子扔到一边,把身子向前倾了倾,抬起手来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富冈义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在他手掌下稍稍动了动脑袋,显得好像在主动蹭他的手似的。
“行啊,有什么不行的。”不死川实弥说,“热死了,去山里乘凉也不错。”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富冈义勇果然是个笨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