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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读书会这件事一开始是夏玛搞起来的。

夏玛总是在街角书店看书，一本书，一杯不加糖的咖啡。夏玛认识的人很多，其中总能找出几个真正爱书同时把别人当人看的。其中一个是奈布哈尼，这个没正形的花花公子来找她更多时候是纯聊天，谈谈生活中的烦恼，也聊历史，文学与哲学。另一个是奈费勒。这人人缘极差，总是板着张脸，但她在书店见到他就版本和翻译问题给阿萨尔提进货建议之后，决定主动和他搭话。

然后花花公子拉来了梅姬。梅姬她也在书店见过几次，大部分时候冷静而喜怒不形于色，但来到这里还是很开心。奈费勒很让她意外地把阿尔图家那个小姑娘带来了，讲这孩子在跟着他学习古语，很有天分。

这是读书会的全部初创成员。商议地点的时候她本来提出在自己的会客厅办，梅姬听了欲言又止，看了眼鲁梅拉。也是，小姑娘去那种街区不好。

阿萨尔这个时候适时地从背后冒出来，一看就偷听已久——算了，看在他下一句就是可以提供场地的份上，她忍了。

他们在书店背后的房间聚齐的时候，又来了两位不速之客。鲁梅拉拽着邪恶术士的手，讲这是我拜铃耶姐姐，我邀请她来的。拜铃耶看起来略有些尴尬，毕竟自从她说服阿尔图献祭了那个扒手头子，大家就默契地坐沙发上都离她至少一米远。算了，看在小朋友的份上，夏玛决定出来打圆场。

他们坐定的时候又有人拍门。玛希尔，不知道哪找来的，看起来刚从工坊出来，头发里还夹着两片碎纸屑，腋下夹着笔记本。她兴奋地说最近为了研究发明在探索乙太的本质，啊你们开始读了吗我错过了什么，没有啊真是太好了，然后在奈费勒边上一屁股坐下。

奈费勒尽量维持平稳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把他的衣袖从玛希尔屁股底下抽出来。

作为组织者，她继续像个合格的沙龙女主人一样问大家都喝什么，葡萄酒行不行，哦鲁梅拉小姐，鲜榨橙汁行不行。大部分成年人都接受了酒，奈布哈尼对她露出甜蜜的微笑讲亲爱的夏玛，我一向喜欢你的品味。奈费勒板着脸把酒杯推开，要了一壶薄荷茶加两块方糖，不过好歹他还知道说谢谢和对不起。拜铃耶则神神叨叨地一口拒绝，声称酒精影响她沟通此在和彼方，然后从自己携带的玻璃瓶里倒了一杯亮蓝色的不知道啥玩意出来，还在可疑地冒泡。

夏玛内心嘀咕，这杯子不如扔了算了。但想想这是她旅游的时候千里迢迢背回来的手工镶金漂亮玻璃杯，她又心疼得不行。但她跟一个合格的沙龙女主人那样没有表现出来，微笑着说谢谢阿萨尔给我们提供场地，举杯遥遥致意。阿萨尔高兴地说那还是要感谢阿尔图先生（的追随者们）把我的书店买光了，让我实现了财富自由，有时间和场地参与这样的活动。然后他提议大家敬不在场同时大概率未来也不会参与的阿尔图先生一杯。

“……敬阿尔图。”大家语调各异地讲。

不管大家如何各怀心思，读书会倒是准点开始了。她讲了必要的开场白，然后友善地环顾四周，说今天我们按照原定议程讨论《思辨集》的节选，大家都读了吧？

梅姬、阿萨尔、鲁梅拉和奈费勒点头。玛希尔理直气壮地说她临时找来的，当然没有，然后毫无愧疚地伸出手索要一份书籍抄本。鲁梅拉补充拜铃耶姐姐也没有读，但是我们商量过了，根据她的知识储备参与讨论没有问题。

“你呢，奈布哈尼？”夏玛盯着没表态的那个人问，眼神犀利。

“读了。”花花公子有些心虚地回答。

“我们都认识多久了，说实话。”

“……真读了，没读完，读到形式因和质料因那里有人叫我出去喝酒，我喝太多搞忘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

居然是奈费勒出来打圆场。他对坐在邪恶术士边上的少女温和地开口，“这样的话，鲁梅拉，你给大家做一下阅读材料的简介可以吗？记得我跟你讲的，写作和陈述的时候要考虑到受众是谁，尽量清晰简练地表达，补全所有的逻辑链条，使用他们最能接受的词汇和语言。”

在座大部分成年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们从来没听过这家伙用这种温柔而循循善诱的口气讲话。那些上过朝的更是震惊，毕竟他们从没发现奈费勒的字典里还有“考虑受众”以及“他们最能接受的词汇”这种短语。

但夏玛倒是真情实感地松了一口气，“谢谢。阿萨尔，你那里还有这本书吗？如果有人没有读过，或者想复习一下特定段落，可以基于鲁梅拉小姐的摘要快速传阅一下。”

阿萨尔从箱底翻出了一本。奈费勒适时地掏出了第二本供大家传阅。

“哟，哥们，还是精装本哪，哪来的？”花花公子接过书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阿尔图送的。我推断他自己没有读过。”

“我的养父虽然不懂古语，但还是读了不少书的，至少读了很多健身手册。”鲁梅拉讲完书籍摘要，立刻出于朴素的荣誉感争辩道。

“是的，要是他看我给他的法术简介不需要戴外置大脑，啊不对，智慧宝珠，就更好了。”居然是拜铃耶面无表情地插入谈话。

“行了，你们都给我闭嘴——大家对这段节选或者鲁梅拉的摘要版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有问题先提出来。”夏玛端起酒杯尽量优雅地猛灌一口，忍无可忍地敲了敲桌子。

好在她这二十几年见得多了，维持一个小型读书会的秩序还是不难的。虽然这个小团体至少有一半人属于某种糟心玩意，但好歹他们确实对阅读材料有话要说。这就不难，抛出问题，引导谈话就可以了。真的，她毕竟见得多了。

训练有素的女仆见缝插针很有眼力见地给大家续上低度葡萄酒，薄荷茶或者鲜榨橙汁。与此同时拜铃耶已经从她那破罐子里倒了第三杯亮蓝色毒药出来，感觉罐子里完全不见水面下降的。该死的，这杯子真的不能要了，她怕用来喝水自己会变成邪神。

接下来的读书会进行得还可以。抛出问题，引导话题，肯定发言者，听到奈布哈尼讲不适宜少年儿童的烂笑话，在桌子底下非常狠地踩一下他的脚（从表情来看非常疼），追问，引导谈话方向，及时打断玛希尔阻止她滔滔不绝半个小时（但是她的发言还真有点东西），眼神示意女仆给大家上点吃的，引导谈话方向，我艹拜铃耶你能不能老实说话就行别用老娘的杯子喝那破玩意了，不行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鼓励鲁梅拉继续讲，我艹这是正经严肃读书会你们能不能别讲这些阿尔图笑话了，好好好谢谢奈费勒维持秩序引导话题，保持镇定，好，梅姬这个观点不错，引导大家讨论一下……

“好，谢谢梅姬的发言，很有意思。就像她说的那样，关于乙太运动的规律可能是超验的，但并非无迹可寻——”

“哦！原来乙太不仅是第一实体，还遵循这一条客观运动规律！”玛希尔突然眼神发亮地大声喊道，一拍桌子，“这就清楚了！我只需要稍作计算，进行数学建模，很快就能搞明白怎么应用。再结合基础的生物学，就能推广到不同的客体身上！想想吧，注满了乙太的高速旋转黄铜假——嗷！”

她兴奋的喋喋不休被一声惨叫打断了。然后她抬头怒视着奈费勒，“你踢我干什么？”

“这里有孩子在呢，玛希尔。”梅姬无奈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息事宁人的口气说道，“你可以把这些创新想法总结一下，明天跟我的丈夫陈述。我相信他会很愿意进一步资助你。”

“……他听得懂吗？”阿萨尔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嘀咕道。

“至少高速旋转那一部分听得懂。”奈布哈尼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补充。他还有点良心，好歹讲这话的时候挪得离鲁梅拉远了点。

“闭嘴。今天再让我听到一次这种对话，除了梅姬、奈费勒和鲁梅拉，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滚出去。”

“为什么我也得出去，我*今天*可还什么都没做呢！”拜铃耶不满地控诉道。

“说得好，你下次给我自己带杯子来喝水。”夏玛面无表情地回答。

在此种程度的威胁下，好歹终于没有人敢把谈话拐往不适宜的方向了。包括玛希尔，看起来她已经完全放弃了讨论什么第一实体，掏出她的大笔记本，眼神放光地奋笔疾书猛烈计算起来，一眨眼功夫就写了五页难懂的符号和公式。也罢，由她去吧。

读书会终于鸡飞狗跳、生机勃勃地迎来了结束。夏玛生无可恋地往椅子上一瘫。该死的，她还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就连狗苏丹本人有次亲自驾临她的客厅好像都没有这么累。

“好，谢谢大家今天参与我们的第一次读书会。根据我们事先商议好的，下一次定在半个月之后同样的时间，老地方，新来的朋友如果有兴趣也可以继续参与。”她强撑着坐起来讲。

“下次我们读什么？”鲁梅拉兴致勃勃地问。

“还没有确定，我们可以讨论一下，会在本周末之前告知各位。”

“我对于书目选择有一些想法，文史相关的。”奈费勒主动接过话头，冷静地说，“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话，下次可以我来主持。”

夏玛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啊结束啦？”玛希尔从她的草稿纸堆里抬起头，直截了当地大声说，“我还想来，但下次我们还能讨论乙太吗？我看不出文史类书籍对我的研究有什么帮助——”

“您的意见很有道理。对乙太的论述处在科学和哲学的交叉点上，如您所见为您提供了灵感。同理，魔法与科学都不是线性发展的，而且建立在前人的积累之上。想必其他学科以及历史文本也能为知识的突破有帮助。我们是因为共同的兴趣聚集在这里，自然会努力让所有人对书目选择满意，其中当然包括考虑到您这样一位伟大的科学家的意见。具体读书会的组织方会商议一下再行定夺，请您耐心等待两个工作日。”王室法庭的审判长温文尔雅、滴水不漏地说。

玛希尔看起来显然理解了一会，但她最终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夏玛几乎热泪盈眶，带着几分敬意看着这副场景。哪想到人缘这么差的家伙还有这幅面孔。虽然这个话术实在太那个，但是算了，有个冷静的、靠谱的、成熟的、能够维持秩序的人组织下一次读书会是大好事。

“哎话说我们的读书会有没有个名字？阿萨尔的书店就有名字，我们能不能也叫什么什么俱乐部或者什么什么读书会之类的，响亮好记一点？”花花公子插嘴。

这倒是个好提议。她点点头，问大家有没有什么好想法。

“我有一个想法。”冷静靠谱成熟的审判长举手示意，“阿萨尔告诉我们，要不是阿尔图买空了书店，我们也不会有这个场地。虽然他人不在这里，但我们需要对他遥致几分敬意。就叫阿尔图读书会怎么样？”

夏玛终于真情实感地眼前一黑。

余波：

“不是，今天人都去哪了？”阿尔图一边嚼面包一边揽过他的好兄弟法拉杰的肩膀，“我老婆不在，我养女也不在。奈布哈尼上周才说要跟我一块杀苏丹，今天也没影了，咋回事啊？”

“谁知道呢，他们两个带你干女儿出去玩了吧？别想了，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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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图读书会”这个破名字以六票赞成、一票反对、一票弃权的票数表决通过。反对票是夏玛投的，但显然这和她的怒目而视一样没起到什么作用。弃权的是玛希尔，她的原话是“行行行下次还讨论乙太是吧，那别的我没意见，名字我不关心”。然后她抱着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一大摞写满演算结果的草稿纸扬长而去，事后大家发现起码有四分之三是从阿萨尔那里偷的。
偷草稿纸怎么叫偷呢。奈布哈尼说，我的天哪，你们上班没从办公室偷过文具纸张小零食吗？他接着骄傲地讲要知道他固然是个富二代，这辈子就上过两周班，但出于一种心理安慰，那两周他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从青金石宫殿里顺的，要不实在太过憋屈。
他同时被阿萨尔、夏玛和梅姬瞪了一眼。三个人的动机分别是保护个人财产、物伤其类地希望在未来保护个人财产以及担心带坏养女。拜铃耶这种自由职业者难以共情，而奈费勒，他打了十几年工。
“可是我们这不是兴趣小组吗，不是在上班啊。”鲁梅拉听了全部对话，直言不讳地说。
气氛一时非常尴尬，以至于梅姬忘记了教育孩子即使是上班也不能偷别人的草稿纸。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第二次聚集在书店的时候，发现阿萨尔在通向他私人生活区域的那道门上上了大概三把锁，还挂了一些小臂粗的铁链。出人意料的是玛希尔对此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可能她现在草稿纸够用。
根据上次奈费勒提出的意见，第二次读书会由他主持。夏玛乐见其成，正好大臣这几天带着阿迪莱领兵去暴打她爹了，她现在也顾不上这档子事。夏玛同时提出谁主持读书会谁解决零食饮料之类的琐事。夏玛绝对没有因为觉得自己被审判长背叛了公报私仇。虽然她对读书会这个破名字真的意见很大，但是绝对没有在公报私仇，绝对没有。

所有人落座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上了茶壶和茶杯，一罐砂糖，还有些小甜饼。红茶配小豆蔻，桂皮，晒干的玫瑰花苞与一丁点藏红花和橙皮碎末，王都不久前兴起的风尚，非常中正平和、四平八稳的全年龄向饮料选择。
一看就是老社畜了，夏玛对此这样评价。
没有人对饮料提出反对意见——包括邪教头子拜铃耶女士。对此夏玛十分心理不平衡，但又不便发作，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给她上次失去的那个漂亮杯子举行葬礼。
“茶叶不错，比城里那个茶馆强。喝起来还有点果香味，哪来的？”奈布哈尼抿了一口红茶，端详着罐子问。
“上次阿尔图投资的那个商队进了不少货。”
“我记得，扎齐伊跟着去了。法图娜还挺担心，讲这孩子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梅姬加入谈话。
“对，我记得我还开解了她几句，告诉她孩子想出去闯荡是好事。”
“你的原话是「孩子想出去闯荡是好事，况且他只是没有经验而已，这一点都不要紧。你看阿尔图甚至没有智力，不也照样当大臣」。”梅姬语调冰冷地指出。
“智力是一个标准化的统计学概念，每个人都有。就我观察，我的投资人阿尔图先生的这一数值只是显著低于本读书会均值而已，此处显著指的是落在百分之九十五的置信区间以外。”玛希尔严肃认真地纠正。
得，又来了。好在今天负责维持秩序的不是她，夏玛绝望地想。

奈费勒敲敲桌子让大家安静。可能得益于上次夏玛的强硬威胁，所有人倒是都老老实实地读了书，所以他们跳过了做摘要的部分。当然，本周老板探亲去了，城里酒馆歇业是另一个重要原因。
“好，在我们正式开始讨论之前，大家对阅读材料有什么问题？”
“我看完了，这本书好像是一些古早哲学家关于如何建造理想的城邦的设想，夹杂一些道德讨论。文中有涉及一丁点物质运动的规律。但我看不出来它跟我的研究，特别是我的生命权杖™️项目，有什么关联。这跟你上次承诺的有所区别。”玛希尔举手，尖锐地说。
“嚯，生命权杖这词怎么造出来的？”花花公子用鲁梅拉听不见的音量问，带着一种肃然起敬的口气。
“简单，她发现商标恐怕不能直接注册为「乙太驱动高速旋转黄铜假那啥™️」之后来问我了。”拜铃耶冷淡地低声回答，“我借了本论述爱欲和感官的书给她，让她从里边找找灵感。”
“听起来倒是像个不错的专利名。我真希望这个申请落到盖斯之类的人手上审批。想想吧，他打开申请书第一页阅读标题的时候是什么表情。”花花公子有些神往地胡编乱造起来，“「一种乙太驱动可嫁接人体的黄铜合金全自动人造仿真男性……」”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美好幻想被开口说话的审判长打断了，后者同时用看犯罪嫌疑人的眼神横了他一眼。
“谢谢你的坦诚意见，玛希尔。”他口气温和地说，“正如我们上次承诺过的一样，我们会考虑您这样一位伟大的科学家的意见。当然，基于通盘考虑，经过阿尔图读书会组织者们的讨论（“啥讨论？”奈布哈尼问），我们经过审慎思考，在仔细考虑了每个人的兴趣和这个活动的五年规划（夏玛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总之我们觉得两次读书会的主题不宜完全一致。我们相信本次的主题仍能给您带来科研灵感，或者至少进一步思考您的研究意义，协助您说服投资人（鲁梅拉听到这里露出若有所悟的神情）。与此同时我们尊重您参与与否的自由。”
“他这套话术哪里学来的？”阿萨尔低声问。
“当公务员当的。他既然能直截了当地让每个人不痛快，也就能反过来把人绕晕。”夏玛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的意思是我们今天不讨论乙太，而且尝试把这个信息淹没在无用的话术里。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你建议我还是先听一下，我没兴趣可以随时走是吧？”玛希尔直白地翻译道。
“……是的。”审判长无奈地回答。
“行吧，我接受。”
“我还是低估她了。”奈布哈尼由衷地感叹道，“我以为她会跟上一次一样，迷惑不解地坐下来呢。”

不管怎么说，在所有人都基本满意之后，第二次读书会还算平静地开始了。
“……如同玛希尔说的那样，这本书本质是一些古人想象的理想社会蓝图。我首先感谢大家谅解我从故纸堆里刨出了这本基本没人读的旧书*，然后强迫所有人阅读其节选。”审判长镇静地说道。
不得不承认他这个时候看起来挺像个人，这是夏玛的评价。此处挺像个人的定义是，友善程度几乎到了他和鲁梅拉互动时的百分之八十。也就是说，缺乏阴阳怪气、尖酸刻薄、不近人情、不说人话等一系列态度，只是正常地讲话和引导讨论。

“……金、银、铜与铁，分别象征不同的灵魂禀赋。公民接受统一教育，品级来自才能而不是出身，更不是统治者的喜好。”花花公子漫不经心地说，“我算是看出来你为啥要挑这书了。倒反天罡啊，哥们。”
“这只是故纸堆里一些纯属虚构的空想而已。”奈费勒冷静地回复，“用来提升读者的思维能力。”

“好，接下来我们来看节选的第二个段落，关于一位谈话者讲述虚构的死后世界——”
“打扰一下。”之前一言不发的玛希尔举手。
“你有什么看法？”
玛希尔有些尖锐地说，“作者虚构了一种由必然性和随机性交织而成的死后世界，声称亡灵可以自由选择命运。这看似尊重了自由意志，同时又通过随机性实现了一种公平性。不过我发现其中有几个明显的问题。首先，这些命运实际上是这些命运女神设计的，我觉得看起来是伪随机，是一种经过人为干预的系统设计。其次，谁来验证这些命运女神的权威性和准确性呢？她们的判断标准科学吗？她们会犯错吗？这种‘公平’是不是只是一种叙事上的自洽，而不是真正的公平？我对所谓的‘自由选择’和‘公平性’表示怀疑。”
“玛希尔姐姐，你最好不要让神殿里那些人听见这种话。”鲁梅拉有些担忧地说道。
“谁知道呢，毕竟这是异教故事，说不定伊曼下次抓异教徒的时候还能引用玛希尔的论点。异教徒，比如说我。”拜铃耶事不关己地回答。
“这样他会把他自己和整个正教系统骂进去。”夏玛指出。
“有何不可？你觉得宗教裁判所关心这种事情？”
“他不会听见的。上次我在祭坛上倒了一些硫磺、硝石和木炭组成的混合物，想试验一下这种新燃料配方的燃烧效率**，一个祭司主持仪式的时候替我点了火。后来他们就再也不让我进神殿了。”玛希尔有些无辜地说道。

“鲁梅拉？”
“……老师，我有问题想问。”少女犹豫地说道，“虽然不在我们本次的阅读范围内，但是 也跟这本书有关，我可以提出来吗？”
“你说吧。”
“嗯，当然，我们谈的一切都是虚构的，是很难实现的理想社会蓝图。但是我注意到作者花了很大篇幅讨论正义与道德的问题。”鲁梅拉谨慎地选择着词汇，“作者主张正义是灵魂的和谐。但是如果客观处境让一个人感到内心充满了混乱和不公，又该怎么办呢？”
“这事简单。小鲁梅拉，灵魂的和谐是自己给的。像我从来就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优先找别人的问题，我的灵魂就和谐得很。不要埋怨自己，要指责社会。”奈布哈尼懒洋洋地回答道。
梅姬瞪了他一眼。从花花公子的表情来看，极有可能还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鲁梅拉倒是若有所悟，“谢谢你，奈布哈尼先生。您的意思是，自洽和德性还是得往内心去寻求，首先得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情绪——就像我的养父主张阿波尼斯不该留下仇人给的牛奶一样？”
“不，我其实没有那么深刻的看法——算了，阿尔图固然缺乏智力，但是在这事上的判断还挺像个人。”花花公子客观评价道，同时挪得离梅姬远了一些。
出乎意料的是梅姬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我还有第二个问题，可以问各位吗？”
“当然。”奈费勒温和地回答，“跟文本有关的问题的切实疑问都可以。”

“作者似乎还提到，无知是罪恶的根源。我很幸运地读了不少书。但是知识真的能改变不公的命运吗？还是它只会让人更痛苦，因为我看清了一些事情，却没法做什么？”
“……难，但有希望。”
“我看够呛。”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审判长和花花公子互相面色不善地瞪了一眼。最终奈布哈尼妥协了，一摊手移开了视线。
“知识的意义就是知识本身，知识本身不能改变什么。但是你可以做些别的，比如拿着你的知识去做个螺旋钻地机，这就可以了。”玛希尔客观地补充。
拜铃耶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夏玛一语不发。
“鲁梅拉，你还是个孩子，你现在应该有一张平静的书桌。”梅姬叹了口气说道，“但是我支持你的一切选择。”

“还有……”鲁梅拉又犹豫了一下，“本书作者主张法律是让正义实现的主要途径，而不主张个人的同态复仇。但是在法律无能为力，短期内改革也难以实现的时候，个人应该怎么做？”
一贯镇定自若的审判长闭了闭眼睛。
“如果你愿意，鲁梅拉，下次我们可以私下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但此刻我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很久没有人说话。

“哦！我们刚讨论过，这一套命运分配系统还可以改善。但是，不论是出于改善冥府之路亡灵迁移条件的目的，还是为了更好地监视他们选择命运或者喝忘川水，一些高空侦察设备都很有用。”玛希尔突然高兴地打破了沉默，伸手在空中比划，“我有一点想法。我们只需要在气球里点上火，转化一些乙太，气球就会浮起来。要是气球够大，下边挂一个篮子，就可以让这个故事里的命运女神之类的家伙坐进去。虽然这是虚构的，但是现在我只需要计算一下多少被加热的空气才能制造足够大的第一推动力，进而得出气球的体积以及燃料的消耗——”
阿萨尔听到这番发言，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他坐直身体，肩膀绷紧，警惕地看了一眼通向他生活区域的那扇门，和门上的三把锁。
“我打算做出生命权杖™️的样品就来搞这个！”玛希尔继续兴高采烈地说道，“谢谢你，奈费勒，你的书目选择确实对我的研究有帮助！”
阿萨尔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大口气。

“好，今天也谢谢大家的参与和讨论。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我们可以叫盖斯来吗？”花花公子一本正经地说，“他作为法律从业人员，教育经历里应该包括大量批判性的阅读与写作，谅必能够适应我们阿尔图读书会的强度。”
除了未成年人鲁梅拉和作为罪魁祸首的玛希尔，在座大部分人都竭力绷着脸，毕竟他们都听见了一个半小时前那番将盖斯与生命权杖™️联系在一起的鬼扯。累了，懒得管了，毁灭吧，横竖读书会多来一个正经人是好事，夏玛疲惫地想。
奈费勒意味深长地凝视了花花公子大概两分钟。
“……也行。下周一我在王室法庭见到他的时候会提一句，问一下他想不想来。”他最后这么说。
夏玛在内心默默地给盖斯上了三柱香。

“我们下次读什么？”
“这两次都是偏理论的东西，下次读文学吧？”梅姬提议。
众人点头赞同，包括获得了科研灵感的玛希尔。
“我可以来主持。”花花公子往后一仰，椅子腿翘起来，“什么分析作者的思想感情，解构文本的意义，探究作品的母题——这个我当年在念书的时候就很能扯。”
“你就是用这种本事哄女孩子开心的？”夏玛耸耸肩。
“不不不，我对您是真心实意地靠朴素的同理心。”椅子腿砰一声又落到地上，花花公子恳切地说，“而且善于分析思想感情有什么不好，不比一些甚至连爱人为什么生气都搞不懂的哥们强多了。”
夏玛不是很敢看梅姬的表情。

在大家起身离席的时候，又出现了最后一波动静。
“您还有何贵干？”奈布哈尼问。
“有。把我的红茶交出来。”审判长面无表情地堵在花花公子和门之间，伸出手索要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花花公子眼神游移。
“交出来。我看到你口袋鼓起来一块了。”
“……鲁梅拉，你长大以后可千万不能学他们几个。”梅姬绝望地叹息。

余波：
“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有人正在我背后捣鬼。”阿尔图坐在军帐里，有些费解地挠了挠头，“对面在使诈吗？但斥候已经打探过了，我也感觉他们不像有伏兵的样子。算了，按原计划出兵吧。”
“谨听主帅吩咐，您一声令下我就随您杀出去！”阿迪莱背起宝剑，神态信赖，完全忽略了大臣的前半截发言。

*：剧情需要，剧情需要，我哪敢碰瓷柏拉图的知名度
**：即火药。原梗出处：马伯庸《诺亚的烦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