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等等,圣殿骑士。你们可不是唯一过来办事的。”
阿泰尔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站在圣殿骑士面前,无视了同伴们在他身后发出的不赞成的声音。
尽管对方的人数更多,但他心中却毫无畏惧。对他而言,这里面只有一个人足够成为威胁,那就是圣殿骑士团大团长,罗布特·德·赛布尔。
“你想要什么?”罗布特看着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对他的出现既不感到惊讶,也不感到紧张。阿泰尔可不喜欢他的这种表现,知道自己完全被看轻了。
“你的鲜血。”他嘶声说道,同时发动了进攻,朝罗布特飞扑而去。袖剑弹出,剑刃的寒芒直指敌人的脖颈。
没想到罗布特的动作更快,他丝毫没有被刺客右手的佯攻动作所欺骗,侧身格挡住了致命一击,一只手抓住了阿泰尔的左手,另一只手架住了他的右手,径直掐住他的脖子。
“你的主人没有告诉过你,保持谦逊,不要轻敌吗?”
不,这不是他预想的结果。阿泰尔挣扎着,想要将袖剑刺穿近在咫尺的敌人的脸部,想要用巧劲挣脱,但无论是哪一样,他都做不到。罗布特力大无穷,简直像一头熊,他被推得连连后退,光是维持住身体的重心就已经让他额角的青筋鼓起,更别提说些什么讥讽的话回敬了。
当然,罗布特也不在意有没有得到回应,他张口还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刺目的强光打断了。
昏暗的神殿霎时亮如白昼,一个巨大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圆形光球包裹着约柜,把这件无上的至宝吞没在白光当中。而且伴随着一阵让人头疼欲裂的嗡嗡声,那团光芒正越变越大。
他听到一位圣殿骑士不由发出惊叹,“上帝啊!”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道亮光吸引,看向位于厅堂上方的约柜之所在,罗布特也不例外。他的手因注意力的转移放松了些,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阿泰尔本该利用这个机会从敌人的手中逃脱,但他同样被那奇异的光团吸引了。那光仿佛有一种魔力,即使他的眼睛无法承受如此明亮的光线,开始渗出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界,他却依然没法移开视线。
当光团膨胀到几乎吞没了半面墙壁,那持续不断的嗡嗡声突然停歇了下来,神殿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尽管没人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
最先被捕捉到的是气浪。无形的空气此刻拥有了形体,像涟漪般的波纹扭曲了现实,当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已经太晚了,气浪已将他们全部掀飞出去。在这样强大的冲击下,罗布特显然无法再抓紧他。阿泰尔重重地砸在地上,大脑来不及反应,紧接着便听到轰隆一声,如雷霆般的巨响回荡在神殿当中。强光仿佛失去了束缚,瞬间铺满了地下空间,把这里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闭上眼睛!”罗布特痛苦地尖叫着,高喊道。这话显然不是对刺客们说的,但阿泰尔第一次这么乐于听从别人的意见。他赶紧闭上眼睛,用手捂住脸,待眼球的烧灼感减轻后,才敢睁眼透过指缝向外看去。
他看到尘土如瀑布般洒落在他身前的地面上,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明白过来,身下的摇晃感不只是因为他摔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整个神殿的厅室都在剧烈地晃动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而数不尽的碎石正是从穹顶和岩壁上倾泻而下的。
“快跑!这地方要塌了!”
有人大叫道,像一声警钟,惊醒了因过度惊愕或恐惧而僵住的众人。无论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神迹还是审判,如果他们不想去见上帝,他们就得赶快动起来了。
阿泰尔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罗布特和他的几名圣殿骑士爬了起来,他们很幸运地摔倒在了离出口很近的地方,互相搀扶着消失在了洞口。
阿泰尔用手撑地,曲起腿试图站起,随即便感到一阵眩晕。该死!他一定是摔得太重了。一只手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是马利克。他没有磕到脑袋,所以此时还有余力从地上站起,然后跌跌撞撞地来到他身旁,催促道,“我们该走了。”
而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出口就被落下的石块和瓦砾堵住了。他们不可能循着同样的道路逃出神殿。马利克懊恼地咒骂了一句,阿泰尔难得感到些许愧疚,如果马利克没有调头过来找他,他可能已经逃出了这里。
想到这里,他使劲甩开马利克搀着他的手,马利克大概以为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接受帮助,怒视了他一眼,丢下他朝他的弟弟跑去。“卡达尔,你没事吧?”
“我没事。”不远处的卡达尔摆摆手,指着右边叫道。“你们看那边!”
阿泰尔用手掌遮住眼睛的上方,避免被光线刺痛双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右侧原本是一堵石墙地地方,但如今墙面已经在剧烈的震荡之下裂开了一条窄缝,通向了侧室。
三人立即朝那条一人宽的缝隙跑去。卡达尔离得最近,身手矫健地翻过地上的一堆碎石,一头扎进了裂缝当中,马利克紧随其后钻了过去。阿泰尔离得最远,他本应拿出最快的速度逃亡,毕竟那道裂缝看上去并不稳固,随时可能坍塌,在他迈动步子的刹那,他的眼前却浮现出了导师的脸。
那张脸上写满了责备,令他的脚步踟蹰片刻,他不想让那个同他心目中父亲形象无异的男人失望。他知道自己已经搞砸了圣殿骑士的那部分,但说不定他有机会拿到宝藏……
不,他很清楚这个任务已经失败了。他的理智迅速摆脱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可也许仅仅是一秒的犹豫都算太久。神殿的结构无法承受更多的震荡,在他通往缝隙的必经之路上,一截横梁从天而降,砸了下来。阿泰尔反应迅速,向后一跳闪躲开来,却也因此失去了平衡,再次摔倒在地。他暗暗诅咒着自己的运气,弓身想要站起来,就听到马利克惊恐的警告声传了过来。
“小心!”
没有时间思考,他完全凭借本能向一旁的空地翻滚过去,侥幸避开了一根倒塌的石柱,装饰用的塑像、吊顶和石板却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接二连三地坠落了下来。飞溅的碎屑弹到他的脸上、手臂上,带来阵阵刺痛,但和那尖锐地贯穿了他的腿部,然后辐射至全身的剧痛相比,简直就像羽毛挠过皮肤一样微不足道。
“我们要去救他。”他隐约听到卡达尔激动地说。这几乎是个奇迹,在嘈杂的噪音中他居然仍能听见他和马利克的交谈声。
“不!弟弟,我们必须走了。没有时间了。”
马利克这个混蛋!他刚才竟然还为他感到抱歉!他想要喊叫,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无法动弹,甚至连尖叫的力气也失去了,他浑身的肌肉,包括声带都在因痛苦而颤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疼痛的包裹中缓和过来,等他再向裂缝所在的方向看去,卡达尔和马利克已经不见踪影了。
一部分的他知道这是正确的判断,要是他们不走,很有可能三人全都要葬身此处,另一部分的他却无法自制地感到怨恨和苦涩。他清楚这是不理智的,但维持这种情绪让他能够短暂忽视肉体的不适。好吧,即使没有那两个家伙的帮助,他也能活下来,他愤怒地想,低头看向他的痛苦之源。一根像是从某个栏杆上剥落下来的,长长的尖刺扎在他的大腿外侧,鲜血染红了他的长袍下摆,但对如此严重的伤势来说,这不算什么,可能是尖刺恰好堵住了血流。他不会去赌自己的运气,所以他没有把他拔出来,而是靠着两只手和一条腿努力在地上匍匐前进。
失血和疼痛让他的感知变得愚钝,他没有发现一根廊柱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下坠——容他为自己辩护,就算他察觉到了,拖着受伤的腿他也没法及时闪躲。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甚至没来得及感到更多的痛苦就失去了意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至少这是一次干净利落的死亡。但不,残酷的命运似乎乐于折磨他,他还是醒了过来。
看到眼前漆黑一片,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正身处于死之国度,是从腿部传来的钝痛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一定是不小心扭动了一下身体,牵扯到了伤口。随后,慢慢的,感官才后知后觉地回到他的身体。他还在那个见鬼的神殿中,天知道他在这里躺了多久,他觉得嘴巴发干,浑身发冷、四肢无力、头痛欲裂,胸腔随着每一次呼吸传来疼痛,他的肋骨可能断了好几根。最糟糕的是他受伤的那条腿,麻木、僵死,如果说它彻底坏死了,他也一点不会感到奇怪。
有那么一会儿,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觉得自己好像变回了那个软弱的男孩,孤身一人待在寒冷空洞的房间中,只能无助地看着他父亲牺牲生命拯救下来的人在他面前自刎而死。他不能阻止艾哈迈德浪费自己的生命,一如他现在无法阻止自己的死亡一样。他要么会因为伤势过重而死,要么会因为伤口感染而死,最坏的情况下,他会因为窒息、饥饿或者口渴而缓慢地死去。依靠他个人的力量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如果阿泰尔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就不会成为刺客大师了。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唯恐触碰到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引发二次崩塌——谢天谢地,附近有足够的空间供他移动。腿的状况比他预想中要好上一些,至少他还能够操纵它动弹起来,不过卡在肉里的尖刺那粗糙不平的边缘就像锯子一样,拉扯着他的肌肉,每移动一下都会唤醒沉睡的剧痛,更别说攀爬、行走了。在他找到逃出去的办法之前,他可能就会被疼痛折磨得昏死过去。
是坐以待毙,还是放手一搏?
他伸手摸了摸受伤的那条腿,伤口附近的血液早就干涸,在衣物上结了一层半硬的壳。这是一个好迹象,说明有一定的概率他可以拔出那块碎石而不至于流血过多。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咬住衣领以防不小心咬断自己的舌头,然后握住那块碎石的顶端,把它往外抽。他必须保持慢动作,不想因急速的撕扯扩大伤口,这加剧了他所经受的苦难。他的手颤抖得厉害,中途停下了好几次,一度差点陷入昏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最终还是把它扯了出来。一股温热的鲜血从创口处汩汩涌出,他把尖刺丢到一边,感到强烈的倦意袭来。噢,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喘口气,同时却也明白现在绝不是休息的好时机,如果他放任自己睡去,他八成再无法醒来了。他强打起精神,用袖剑割下一块布料紧紧地包扎在伤口上,然后半撑起上肢,转头环视周围。
深埋在地下,没有一点日光或烛光可利用,这地方称得上是伸手不见五指。好在他有鹰眼视觉,物体边缘模糊的白色轮廓使他可以穿越重重障碍,于黑暗中视物。他可以看上自己的正上方压着一根倾斜的廊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那根廊柱本来应该直接砸到他身上,却被旁边的一块巨石卡住了。
他把自己从廊柱下移了开来,来到一个相对空旷的位置,然后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他的腿还是很疼,但移除了尖刺之后,疼痛便不再那么有存在感了,更何况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痛苦。
直立起来之后,他总算可以将坍塌的神殿的全景收入眼底。他看到斜上方的石堆后面隐隐有亮光透出,也许那是一条没有被堵上的出路。但最引人瞩目的不是那道代表着生还的微光。就在他的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散发着比之更加耀眼的金色光芒,像一个沉入地底的燃烧的太阳。
不,那不是真正的光,他纠正自己,那是鹰眼视觉里象征着重要目标的金色。
他迟疑着,不确定贸然靠近这个不明物体会不会招致厄运,却还是没能抵御住想要刨根问底的好奇心。况且,假如那金色代表着宝物,他或许真的有机会取得它,挽回自己的过错。他拖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来到那个东西的旁边,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去。金色的光芒没有灼伤他,手指抚摸到的是微凉的,凹凸不平的金属。
一对相连的基路伯雕像,他辨认出,张开的双翼已然断裂。是约柜。
阿泰尔停顿了一会儿,没有任何事发生。显然随意触碰约柜没有召来一道雷将他劈死,这只是一个荒诞的传说罢了。为自己的多疑感到可笑,他没费多大劲儿就推开了盖子,金制的施恩座轻若无物——仿佛它一直在等待着某人打开它一般,把手伸进其中。
他不知道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可能是两块愚蠢的石板、一根手杖和一个罐子,也可能是别的基督教圣物,但他绝对想不到,那会是什么温暖而柔软的东西。
噢,天呐,他的手一路向下,可以摸到短而卷曲的毛发、紧闭的双眼、高耸的鼻子、干燥的嘴唇。
这东西摸上去像是个人!赤裸的,活生生的,脉搏在脖颈脆弱的皮肤下有力跳动的人!
这个貌似是人的东西,就是导师要寻找的宝藏吗?考虑到这不是第一次他遇见所谓的宝物实际是人的情况,他不应该表现得如此震惊。阿德哈去世已有一年,但在他心里留下的伤痕还很新鲜。可是眼下这种情形和阿德哈那次又有所不同。如果宝藏一直被关在约柜内,就意味着它与所罗门神殿一同埋藏在地底有千余年之久。
这个荒谬的想法违背了所有的常识。没人能够活那么久,他应该化为一具白骨还差不多。这是否是圣殿骑士炮制的一场骗局?但他亲眼所见之景却诉说着另一种可能性。他执行过大大小小的任务,可是从没有在鹰眼视觉里见过如此明亮浓郁的金色,无论是举足轻重的政治领袖或是一国之君都不能与之相媲美,就连传说中的圣物约柜在它散发的光芒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阿泰尔不知道该怎么想了,也没有时间去思考更多,他感到手掌覆盖下的眼皮动了动,睫毛像拢在手中的蝴蝶那样扑腾着。
这个……东西醒来了。
他立即把另一只手按在了它的脖子上,警惕地盯着它,随时打算拧断它的颈椎。
“你是谁?”他问道。
它的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所以它能听见声音,会对外界做出反应,而不只是一个人形之物,张嘴吐出了一连串古怪的发音。阿泰尔听不出它说的到底是什么语言,有点像英语又似乎不是,它说得太快了,他不能肯定。
“再说一遍。”他试着用英语说,这次放慢了语速,确保对方能够听清每一个单词。
“我说了,我不知道。”
他没有料到自己会从它口中听见熟悉的,没有异国口音的阿拉伯语,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它说的是什么。它说话的声音、语调听上去和一个迷茫、混乱、惊慌失措的男人没什么两样,而非一个天使或怪物,他猜他该把它称作“他”才对。“你的英语口音也太怪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里是哪——”
“你懂阿拉伯语?为什么之前不说?”感到自己被戏耍了,阿泰尔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质问道,钳着他颈部的手微微用力。这大概不是最佳的应对方式,他还不清楚眼前这家伙究竟是什么,到底有什么能耐,不过他必须承认,他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持续不断的伤痛加剧了他急躁易怒的性格。
“什么?我不明白。是你没在听。”男人扭了扭身体想要挣开阿泰尔的钳制,但在发现这只会让扣在他身上的手收得更紧之后,就审时度势地放弃了。很好,要是他挣扎得更用力一点,阿泰尔就该抓不住他了。
阿泰尔恼怒地哼了一声,强忍下反驳的欲望。他没时间浪费在争论对错上,试图在当下就将这个神秘男人身上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也是天方夜谭,他能做的只有尽快把他带到导师的面前。说不定导师会知道些什么。
“你必须跟我走。”他坚决地命令道,拽着男人的胳膊想要把他拉出约柜。
“不!”男人用力抵住柜子的边缘,抗议说。他身上的光芒让阿泰尔没法看清他的五官,但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这人正怒视着他,企图以目光杀死他。“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阿泰尔不悦地眯了眯眼。要是放在平常,他会把人打晕然后强行带走,可他眼下并没有足够的力气拖着一个人行进。他不得不提醒他,他的脖子还掌握在自己手里,威胁道,“这是一个山中的废墟,随时有可能会塌陷。我要离开这里,要是不想活命,你就一个人留在这儿吧。”
“好吧。”男人扒住他的手,发出破碎的喉音,不情不愿地妥协了。“但你要松手。你不可能一边抓着我的脖子,一边找路出去。”
“除非你听话。”阿泰尔放开了他脖子上的那只手,抓在胳膊上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老实说,这么做不仅是因为他担心男人会逃跑或干出对他不利的事,还因为他需要扶着什么来支撑身体。要是男人发现他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到了他身上,他没有评论什么,阿泰尔只能要求这么多,他甚至会在他难以攀爬上某块岩石时搭把手。
也正是因此,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男人身上的异常。如果说男人一次都没有在攀爬、跳跃的过程中摔倒,还可以解释为他的身手高超,那么精准避开所有的障碍物就绝不是可以用常理解释的了。要知道,他也是靠着鹰眼视觉才能做到这一点的。
“你可以看到?”他忍不住在男人清理着堵在前方路上的碎石问。看到别人比他爬行得更快有点伤害他的自尊,不过有人在前面探路总是好的。
“嗯。我可以让这里看上去更灰、更亮。”男人随口答道,扭头看向他。“这是正常的事情,对吧?你也能看到。那你知道为什么你是蓝色的吗?”
这一点都不正常,即便在兄弟会中这也是极少数人才拥有的天赋。阿泰尔猛地抬头与他对视,短暂退出了鹰眼视觉,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瞳中时不时闪过一丝微光,正如他自己的眼睛那样。
“蓝色的意思是你可以相信我。”严格来说,这只意味着他们是有着共同利益的暂时盟友,但男人点了点头,显然相信了他的说法。他真的不该相信的。
他们花了一些时间爬到顶端,用鹰眼视觉找到了一个薄弱处,又花了一些时间把挡路的石块搬开(主要是那个男人在出力)。当一个可供他们爬出的洞口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都激动得不能自已,呼吸急促。
阿泰尔知道离开这里只是第一步,躲避圣殿骑士的追踪返回马西亚夫的过程只会更加艰辛,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松懈下来。可是重新沐浴在月光之下,感受到清冷柔和的光线洒在身上还是让他不由深吸了口气,令新鲜空气充盈了他的肺部。他从未觉得拂过他身侧的微风如此动人。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双腿就失去了力量软倒下去,整个人向前倾去。是那个男人及时抓住了他,止住了他的下落。
“嘿,你还好吗?”
不,一点都不好。阿泰尔发现自己的视野忽明忽暗,但现在真的不是昏迷的时候。他不清楚旁边这个神秘的男人是敌是友,也不知道圣殿骑士会不会去而复返。他极力想要捞住他的意识,用力咬了咬舌尖以保持清醒,但他的意识还是越飘越远。
他的身体已经超负荷地运作了太久,抵达了意志力的极限。
“不要让任何人逮住我们。”他用尽最后的精力发出嘱咐后,便将自己的性命彻底交到了命运和那个男人的手里。
Chapter 2
Summary:
看到一个只应出现在镜子中的幻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是绝对想象不到的。
Notes:
许多捏造设定以及极其不严谨的考据
我对中世纪的货币及经济一无所知,能够搜索到的最大众的资料就是《拜占庭经济史》,据说1136君士坦丁堡的医师年薪是7.5海佩伦+若干粮食,而1281君士坦丁堡的一名医生年薪是40海佩伦(虽然1281的货币含金量和购买力多半不如1191时候的金币),由此可见一斑。采用第纳尔是因为这是阿拉伯世界比较通用的金币(虽然1191的第纳尔应该已经大幅贬值了,还是不是金币我都不太确定了),而Alt是叙利亚人。但我甚至不知道第纳尔和海佩伦的换算关系,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根据当时各自的含金量和克重进行换算,但我懒了,就随手编了个数字
总而言之,平民应该还是比较少接触到金币的,银币和铜币会更流行一些吧
所以说,为什么要纠结在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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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阿泰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席子上,身上一丝不挂,只盖着一张破烂粗糙的薄被,一阵焦虑顿时涌上他的心头。
他并不是为赤身裸体而羞耻,他和兄弟会的同伴们时常在马西亚夫的河水中清理身体。真正让他感到焦躁的,是他一直贴身佩戴的袖剑和小刀不知所踪,这比剥光他所有的衣服都更令人不安。
像一只被拔光了尖牙利爪的野兽,他本能地想要逃跑,从这张陌生的床铺上离开,刚欲翻身就被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无力感袭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痛无力的,仿佛被马蹄反复践踏过一般。
一只苍老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大,但对虚弱的他来说却十足有效,把他定在了席子上。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周围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到底有多疏忽大意才会让自己的警戒降低到这种程度,更别提让其他人把手放到他身上,即使他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这也是无法容忍的。
他伸长脖颈探头看去,仅仅是这一简单的动作都让他发出一声呻吟,谢天谢地,看到的不是最糟的状况。他没有身处监牢中,被一群圣殿骑士包围,他只看见一个老头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一个脏兮兮的钵里,似乎在研磨着什么。
“别动,孩子。”
他瞪大眼睛审视着老人,试图从他身上寻找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试图在脑海里搜索自己是否曾经见过这张脸。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不过亦不算一无所获,至少他想起了一些昏迷之前的记忆。但他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他勉强活动手臂,掀开被子的一角向下看去,发现大腿及身上各处的伤口的确已经被干净的布条包扎好了。
“猫的梦中尽是老鼠?”
说完,他不得不喘了几口气才缓解了那种力竭的窒息感。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是如此粗糙嘶哑,就好像有砂石摩擦过他的嗓子。
尽管这间略显贫瘠,似乎是被人遗弃多时的房间显然不是兄弟会的风格——兄弟会的宗旨是低调,但绝不是破败,可他还是说出了暗号,期望老人能够回答。然而老人迷惑地看了他一会儿,耸耸肩,收回手继续搅弄起他钵中的膏药,自顾自地咕哝道,“不要担心,你的兄弟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的兄弟?阿泰尔皱起了眉头。他没有血缘兄弟,最大的可能就是指的他在刺客组织里的“兄弟”,但这个老头甚至不知道兄弟会的暗号。就算救了他的人是兄弟会的一员,为什么不把他安置在耶路撒冷的据点,而是一个毫无关系的老人的居所?他费尽千辛万苦从废墟之下带出来的“宝藏”又到哪儿去了?
正想到这里,一个穿着刺客长袍的人就走了进来。他表现得正像个老练的刺客,他的脚步很轻,几不可闻,是小屋那破败不堪的木门发出的嘎吱声出卖了他。
但他绝不可能是个刺客,只会是个可鄙的小偷。阿泰尔意识到那人身上穿着的正是他的衣服,布料上的破洞和割裂的下摆证实了这一点。
多无耻的人才会在盗窃之后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原主人的面前,这是在挑衅吗?老人却抬起头,仿佛松了口气,热切地对那个该死的小偷说,“亲爱的孩子,你可算回来了。你的兄弟又在胡言乱语了,我担心他会乱动,然后把自己的伤口崩开。”
“噢,我来看看。”那混蛋匆匆将揣在怀里的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连兜帽都没有摘就靠近了他,像一个母亲安抚哭闹的婴孩一样温柔地哄道,“我的兄弟,你现在安全了。”
那只轻抚他脸庞的手是那么温暖,几乎是熟悉的、欣慰的,像家一样,但阿泰尔不会屈服于这种廉价的错觉。他会感到熟悉只是因为他认得这个声音,那正是他在神殿中听到过的声音。
看来那个神秘男人没有趁他失去意识时逃之夭夭或者干脆杀了他,他应该为此感到庆幸?还是说他该开始担心对方是不是在谋划什么?但在这一刻,恼怒支配了他。这个男人怎敢这样对待他?他不是一个需要安抚的稚子!他恨恨地瞪着那人,无比希望自己的袖剑还在手上,用他最大的声音吼道,“把你的手拿开!我不是你的兄弟!”
听到老人在一旁嘟囔着“这都是些什么胡话”无助于减轻他的怒火。男人发出类似于轻笑的声音,移开了手,但显然不是畏惧于一个重伤患的震怒。
“看来你终于醒了。我说的是神志清醒的那种醒。前几次你醒来的时候要么是在尖叫,要么是在说一些没人能懂的话,还像头疯牛一样扭动个不停。还好你至少可以容忍我的触碰,我必须把你牢牢抱住,才能让医师帮你重新处理伤口。”他顿了顿,手搭在兜帽的边缘,将它摘了下来。“而且你确定我不是你的兄弟吗?也许你伤到了脑袋,也许遗忘是某种家族特有的病症,又或许我是你遗失多年的亲兄弟,你只是从不知道我的存在而已。”
就像慢动作一样,兜帽一点一点地落了下来。当男人的脸完全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阿泰尔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在黑暗的神殿废墟中,鹰眼视觉和男人身上散发的刺目光芒使他没法看清他的容貌,但现在他看清了。
相同的鼻子、下颌,就连嘴唇上的那道伤疤都如出一辙,除了肤色更浅,五官更柔和这种微不足道的区别之外,他几乎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一个拥有更多西方血统的他。
看到一个只应出现在镜子中的幻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是绝对想象不到的。他忍不住想起儿时听见的乡野传说中那些会模仿、窃取人类面貌的精怪或魔鬼,说不定约柜中的东西才复制第一个开盖者的容貌。即使他自己很清楚这个想法有多可笑,然而他宁愿相信如此迷信的猜想,也不愿意去触碰那一丝他父亲背叛的可能。
他从没见过他的母亲,但他父亲对她的忠诚即便在她逝去多年后也没有减弱分毫。他对她的描述一度让年幼的阿泰尔以为他的母亲是个高贵优雅的公主,他还会教他说英语仅仅是为了怀念她。每当有人,甚至是备受敬重的导师,劝他父亲再找个伴侣组建家庭,他总是这样拒绝道,“我这辈子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孩子就足够了。”
他如何能够相信这样深爱着母亲的父亲竟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私生子?再者,就算这个男人真的是他的兄弟,那也没法解释他是怎么跑到约柜里面的。
“我母亲在生下我不久后就去世了。”他斩钉截铁地说,好像这样就能打消所有的疑问,不知道是在试图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哦……”男人咧了咧嘴,眉眼耷拉了下来,露出显而易见的尴尬又沮丧的神情。看到自己的面部肌肉如此夸张地扭动真的非常奇怪,他不喜欢袒露自己的情绪,一向用无表情的面具武装自己,这也是导师的教导之一——不要让任何人洞悉你的内心。他想要从那张脸上抹去这种表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以为你会知道……”
又或者你只是刚刚才“诞生”,当然不会有任何记忆,阿泰尔在心里想,不过没有鲁莽到在有人旁听的情景下把他的猜测说出来。听到男人的话,他仅仅皱了皱眉,却没有感到过度惊诧。考虑到对方在神殿时表现得这么迷茫,还轻信了他关于鹰眼视觉的说法,这是可以预料的。
“别担心,孩子,我相信你的兄弟只是头部受了伤,假以时日他会想起来的。你们长得那么像,这不可能是巧合。”老人安慰他道。这个庸医,他或许磕到了后脑勺,脑袋像针扎一样刺痛,但他的记忆绝对没有问题,他甚至能清晰地记得他在这次任务出发之前都吃了些什么。
“希望如此。”男人点点头,听上去并不是很确定,“他的状况怎样?你认为他能够恢复?”
“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剩下就靠他自己了。他大概还会高烧好几次,如果他能够挺过去,或许就能活下来。但我不确定他的腿还能不能留下,也许切掉会更保险。”医师完全无视了阿泰尔杀人的视线,将钵里那滩黏糊糊的可疑液体倒进了一个小罐子里。“记得每天换上新的裹伤布和膏药,今天的还没有更换。”
“谢谢,你帮了我们很多。”男人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什么递给医师。“给。”
老人像看见骨头的狗一样迫切地接过那东西,拿在手里仔细端详。阿泰尔可以看见那是一个球体,看上去似乎是由黄金制成的,一只手只能堪堪握住。球体的表面刻有线条,简约却不失美感,似浑然天成而不似人工雕琢,无法通过纹路判断其中含义或所属风格,自然也就无从推断这个球体的来历和用途。
男人究竟是从哪儿得到这东西的?即使在富庶的皇宫或教堂中也难得一见如此豪奢的物品。阿泰尔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让他想要捏一捏他的鼻根。
“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给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你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它就在我身边了。”正如他所想的那样,男人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不过医师说我可以用这个抵消你的治疗费,我觉得这还算是一笔划算的交易?它,嗯,它不像你那样有颜色。”
他是否该为对方把他的生命置于如此高的地位而感到荣幸?唯一使他没有呵斥出声的是他还记得男人刚刚说过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可能都不知道一块这么大的金子价值多少,责备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既不公平,也无任何益处。他强忍着头疼打开了鹰眼视觉,证实男人说的是实话。那个球体在视野之中黯淡无光,和周围的桌子、椅子没什么区别。“我也不知道。但随意将或许能够揭示你身份来历的东西卖掉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显然被他说服了,反倒是老人不满地嚷嚷起来。紧紧地把那金球收在胸口,手背都鼓出青筋,好像生怕他们会把它从他手里强行夺走。“这和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我尽了一切的努力去救你,我理应得到我该得的,你却这样恩将仇报。难道你的生命不如一个外物重要吗?”
“你拿的已经远远超过你应得的价格了。做工这样完美的饰品不是普通人可以拥有的。考虑到这家伙失去了记忆,无法说出这东西的来历,持有它可能会招来横祸。”
他尚且没有指责这个老头诱骗一个没有记忆的人,他怎敢反过来责骂他忘恩负义?他在心里暗骂。要是在平时,他早就用袖剑指着那老人让他闭嘴了,现在他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讲道理,然后命令那个男人说,“腰带下面贴近右侧的地方有个夹层,那里放着些第纳尔……那些金币。你可以给他7枚。”
其实从男人的动作来看,阿泰尔都不用多说什么,他表现得就像衣服的主人那样,几乎没怎么摸索就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了正确的位置,抓出一把第纳尔。这大概意味着他肯定也发现了那些被藏起来的,以备不时之需的短刀和飞刀,这个想法让他有些不舒服。
看到那些在手掌中堆积起来的货币,老人的眼神闪烁着,抓着金球的手也放松了点。毫无疑问,他已经被动摇了。比拳头还大的金球确实诱人,但天降巨款对平民来说不总是一件好事,有时这只会引来劫掠者,还是方便使用、兑换的金币更为实在。
“10枚。”老人舔了舔嘴唇,说。贪得无厌的家伙,7枚第纳尔足够让一个家庭享一段时间的清福了,他敢说这个庸医半年都不一定能赚到这么多钱。不过阿泰尔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的功夫,他让男人多点出3枚第纳尔,和老人交换了金球,对方将金币收入囊中的动作仿佛饿虎扑食。
可即使获得了酬劳,他依旧抱怨个不停。“我以为昏迷时候的你就够难缠了,没想到醒来之后还能变得糟,你会被人伤成这样一点都不奇怪。至少学学你的兄弟,他比你谦逊友善许多。”
最后就连男人也受不了他的喋喋不休了,将老人送走后双肩都松懈了下来。
“终于……”他长舒一口气,随手把金球丢到桌子上,金球可怜地在桌面上翻了几个跟头,好悬没有滚到地上,看得阿泰尔忍不住皱眉。接着,他抄起医师留下的瓶瓶罐罐以及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来到他身边。
阿泰尔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脑子里不受控地构想出无数种在这种局势下脱困反击的计划。但男人只是掀开被子的一角,按住了他受伤最重的那条腿。”不要紧张,只是帮你换个药。“
不等阿泰尔有机会抗议,他就动作娴熟地解开束伤布,露出了下面的伤口。直到这时,阿泰尔才有机会看到自己的伤势。
创口很深,几乎可以看见底下的皑皑白骨,内侧呈现出烧灼过的痕迹——这很幸运地是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处理的,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在周边有点发红肿胀,一些脓液覆盖在模糊的血肉上。可以想见愈合之后,这个地方绝对会留下一个明显的疤痕,又或者这永远都好不了了。他把这个悲观的想法推到一边,拒绝深思。
男人轻柔地用手中的布擦掉了溢出来的脓液,阿泰尔咬紧了牙关,不愿在人前显露出脆弱的模样,只偶尔发出几声闷哼。在男人准备将那庸医制作的,散发出恶臭的药剂抹到他伤口上时,他才开口道。要是用这种粗制滥造的膏药,他好得起来才有鬼呢,“我有药。腰带上的皮袋子里有个纸包。”
“唔,我还以为这是毒药。”男人取出了那个纸包,将黄褐色的药粉均匀地洒在他的伤口上。“别用那种眼神瞪着我。我正在处理你的伤口,你不会想要我一不小心下手重了。我在你的衣服里发现了很多利器,守城的士兵携带的武器都没你身上的多,我只能猜测这包粉末的用途也是杀人。”
粉末中的刺激性物质带来阵阵疼痛,让他大腿上的肌肉抽搐起来,阿泰尔倒吸一口气,嘶声说,“你在威胁我?你穿着的是我的衣服,我从来都没叫你把它从我身上偷去。这就是你对待你本该信任的人的方式?如果你不想穿,就把它还给我。”
“我没有偷,是情势所迫。人们对一个大晚上不穿衣服的人拖着重伤者在街上挨家挨户求助这样的情景接受不良。而且,我是不会把衣服,还有你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道具还给你的。”男人停下了动作,抬头看着他。他现在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徒有其表的他的拙劣模仿了。那双眼睛,和他一般锐利的,鹰一样的眼睛紧盯着他,仿佛要把他抽筋扒皮。阿泰尔终于体会到了以往他的敌人在他目光注视下的感受。
“那个奇怪的视觉告诉我,我可以信任你,可这并不代表你不危险。我对你一无所知。你叫什么名字?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身上会有那么多兵器?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个废墟里?”
“阿泰尔。”他斟酌着词句,谨慎地说,明白这不是一个与人为敌的好时候。“这是我的名字。我隶属于一个为和平而战的组织。但有一些人,一个叫圣殿骑士团的组织,与我们的组织对立,一心想要攫取统治、挑起战争。据说他们在废墟那里发掘出了宝藏,我被派来调查并夺取这个宝藏。不幸的是,那个地方发生了坍塌,剩下的事,你都知道了。”
“所以这就是那个宝藏?它……它看上去一点都不特殊。”男人偏了偏头,看向那个金球。阿泰尔摇了摇头,没有把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很快就令对方反应了过来。
他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问,“哦,我才是那个宝藏?这,这不可能!我只是一个人,由血肉构成,没有任何珍贵之处。”
“恐怕这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圣殿骑士团的人是不会放弃这个宝藏的,一旦发现你逃了出来,他们将不留余力地追捕你。只有我的组织能庇护你。而且如果有人能够解答你的疑惑,我相信那人会是我的导师,是他派我过来的。我能带你去见他。”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男人的表情,知道男人已经听进去了。兄弟会的其他成员可能不会相信,他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变得很有说服力,前提是更简单高效的手段(意即杀戮)难以奏效。这种时刻寥寥无几,而眼下恰是这种时刻。
“好吧。”男人低下头,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裹伤布上。“我会跟你去见你的导师。又不像我有其他选择。不过首先,你得活下去。”
他猛地一抽手,将新的布条收紧,勒得伤口又是一阵疼痛,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个混蛋!但痛苦确实很好地抑制了他嘴角上扬的趋势,没有让他表现得太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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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力……链接……失败……”
“数据异常……中断……计算中……”
“……必须重新……离线……”
又是那个声音!遥远却熟悉。他不记得自己是在哪儿、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个声音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同时又感觉自己好像早就听过这个声音千百遍了。
他立即竖起耳朵,集中精力,试图理解那些破碎且晦涩难懂的话语,听到的却是粗鲁的叫喊。
“嘿,嘿。”
不,不是这个声音。他咕哝着,把自己的头埋进手臂,想要远离这个讨厌的声音,但这个动作仅是让他的肩膀咔哒作响。他挣扎着从原先躺着的地方——铺着薄布的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坐了起来,面目狰狞地伸了个懒腰,松散筋骨。见鬼,他的尾椎骨疼得要命。
“我起了,我起了。老天,你就不能礼貌点吗?”他羡慕地盯着离他不远的席子,抱怨道。
那只是一张陈旧的草席,但看上去可比他躺着的那块除了心理安慰外毫无用途的破布舒服多了,几乎称得上是这间他擅自闯入的空屋中的奢侈品了。他本可以自私地占据这张席子——他很肯定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的阿泰尔不会(准确说是不能)抱怨,他没有。看看这都给他带来了什么。每次阿泰尔恢复清醒时,都会对他呼来喝去,表现得像他是他的奴隶。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只能这么叫你。”阿泰尔理直气壮地说。
“如果你那么在意名字,我可以现在就起一个。戴斯蒙,不是‘喂’也不是‘嘿’。”他哈了一声,没有过往的记忆已经让他够烦恼的了,实在不需要人来提醒他这一点。
“戴斯蒙……”阿泰尔默念了几遍,如往常那样,对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挑刺。“古怪的选择。你想起什么了吗?”
“不,我随口说的,但从今以后这就是我的名字。”他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一方面是为了惹恼阿泰尔,另一方面……这个名字虽然是从他嘴里里突然蹦出来的,大概只是将几个随意的音节组合到一起而成的胡言乱语,每过一秒,他都感觉自己对它的喜爱在不断加深。所以不管它有多不同寻常,他都决定要保留它。
“你确定这真的是一个名字吗?我拒绝使用这么荒唐的称呼。”
戴斯蒙恼火地瞪了他一眼,但在看到对方苍白的脸色和略显凹陷的眼窝后,目光还是缓和了一些。不管阿泰尔怎样贬低那个可怜的老人是庸医,有件事他没有说错,高热就像一只徘徊不去的鬣狗,始终纠缠着阿泰尔,让他时昏时醒。虽然比起最开始,阿泰尔保持清醒的时候已经多多了,戴斯蒙猜这是个好迹象,但可以想见,病痛的折磨一定加剧了他的坏脾气。
好吧,不要跟一个伤患计较这么多。他叹了口气,放过了这段无稽的争执,转而道,“请告诉我你叫醒我,是因为你急着要撒尿,而不是因为你想要换一套更体面的衣服,或你很无聊,要我去给你搞些纸笔来消遣一下。玩那个金球去,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它这么痴迷。”
阿泰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过他的眼神充分传递出想把他掐死的意图。“是你先吵醒我的。你在说梦话,甚至发出了尖叫。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梦?他皱起眉头,使劲回想被突兀叫醒之前的记忆,却只记得一片白光。没有发生任何会让他开口说话、尖叫的事情。他有考虑过这是不是阿泰尔为了倒打一耙编出来的借口,但戴斯蒙知道,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我没有做梦。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你又在说那种奇怪的语言,我无法理解。我敢说这绝对不是德语或者法语。”阿泰尔的回答只让戴斯蒙感到更加困惑。他都不清楚自己竟还会除了阿拉伯语和英语以外的语言。
“我从没说过什么奇怪的语言。你第一次问我“我是谁”的时候,我就是用阿拉伯语回答你的。也许,是你当时伤得太重,听错了。”
“你没有。”阿泰尔斩钉截铁道,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别人否定他。但今天的他显然没心情重复这已经发生过无数遍的对话,他不耐烦地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接着说,“我要你帮我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他。戴斯蒙低头看去,那是一张纸,被叠成了严严实实的正方形,不把它拆开是没法读到里面写了什么的。哼,所以他要来纸笔是有目的的,神秘兮兮。他刚要打开一个折角,就被阿泰尔制止了。他的手像铁钳一般抓着他,紧得生疼。
“不要打开它,你只需要把它原封不动地送到我的同伴手里就好了。这是为你好,我的组织非常注重隐秘性,不会乐意一个外人窥探到某些……信息。”他郑重其事地说道,直到戴斯蒙了解到他是认真的,把打开了一点的折角又折回去才放开了他。
这听上去可不像是什么正义的组织。戴斯蒙忍住了将心中所想说出的冲动,只是问,“你的同伴在哪儿?我不认为你现在这种情况离得了人。而且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吗?我一个外人,知道了你同伴的藏身处。”
“不用担心我。我的同伴就在这座城内,花不了多长时间,他们接到消息就会来帮助我。也不用担心你自己的安危,跟他们说你是在为我送信,你会没事的。出于安全考量,他们可能会强制你留下来一段时间,不要反抗。”阿泰尔解释道,又拿出另一张纸。这一张没有被折起,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上面画着简易的地图。
“我不清楚这里是哪里,不过沿着西城门的主路一直往前,走过两个街区,左手边的第一栋房子就是。那地方没有门,入口在屋顶,你可以从侧墙的梯子那里爬上去。我画了张图,如果你不清楚,就照着上面的路线走。小心那些红色的人,红色代表着敌人。尽量避开他们,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可要是情况紧急、迫不得已,你就扔一些飞刀拖慢追捕你的人的速度,然后藏进屋顶花园、干草堆或者人群中。但千万别去碰袖剑——绑在你左手上的装置,你可能会割伤你的手。”
哇哦,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阿泰尔如此耐心地、事无巨细地发表长篇大论——也就是说,这会是一件极容易出岔子的麻烦差事。
他应该拒绝的,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将那张地图和纸条收进贴身的口袋中。他没有告诉阿泰尔,他警告得太晚了。他早就出于好奇,尝试使用过那个装置了。想起对方手上缺失的无名指,他不由感到一阵后怕,开始庆幸从装置中弹出的锋利刀刃没有砍掉他的指头。
离开那间废弃小屋,他没有费心掏出路线图查看方位,一条忽隐忽现的银线已然在他眼前展开,延伸向目光所及的远方。
尽管不清楚这条银线究竟是什么,阿泰尔说他的视野里从没出现过类似的东西,但他本能地知道它会指引他抵达目的地。
顺着那根银线向前走去,戴斯蒙很快就看到一队巡逻的守卫迎面而来。他不止一次偷听见人们议论近日来城中的守备森严了许多,恰好就是从他和阿泰尔爬出废墟的那一天开始的,希望这只是个巧合。他自己在每天外出觅食时亦经常能够看到卫兵们的身影,那时他尚不清楚他们身上的红光意味着什么,不过他有一些猜测——他不止一次看到那些家伙欺压这附近的居民。他倒是不像其他人那样害怕他们,却也不想惹麻烦,于是总会在他们经过时保持低调。
现在,当他终于意识到他们是危险的敌人,而他身上还肩负着阿泰尔交代的任务(那个爱使唤人的混球,把他卷进他们组织的浑水当中),光是看见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的身影就让他心跳加快、手心冒汗。
阿泰尔的嘱咐在他脑中不断回响,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房屋,墙面的石砖参差不齐,突然有了个主意。环顾四周,发现无人在意这个被阴影笼罩的街角,他扒住那些突起的砖块,试了试石砖的稳固程度后小心地向上爬去。
他的指尖因抓握粗糙的石壁微微泛红,手臂因支撑了整个身体的重量有些酸胀,但他不敢相信整个过程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仿佛他曾做过相同的动作千百遍。他回望向地面,刚好看到那队卫兵走了过去,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上方有一个人正观察着他们,也没有看到一条线在道路的中央拐了个弯,和他爬上同一栋房屋,从他站立的位置穿过,在层层叠叠的屋顶上划出一道新的路线。
有意思,像电子游戏一样。一个陌生的词语浮现在他脑海里,回去以后他得问问阿泰尔知不知道电子游戏是什么。
他助跑几步,朝临近的稍矮一些的屋顶跳去,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和犹豫,更没有想过假如他没有跳过去,他可能会摔断自己的腿。他也确实跳了过去,像喝水一样轻松。他的身体知道该怎么翻滚,知道该怎么借助跳跃带来的冲力攀上墙壁,这令他能够在楼顶、窗檐和木架上如履平地般奔跑。他甚至感觉他在崎岖陡峭的高处比在陆地上行走更加自在,呼啸而过的风是他的朋友,托举着他,让他可以在空中自由翱翔。
他努力不去思考什么样的正派人会习惯于攀岩走壁,让他的身体沉浸在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中,毕竟鲜少有卫兵会在屋顶站岗,他可以在避开守备力量的同时不必遵循常规的道路,绕更少的路更快到达终点。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阿泰尔所说的那道宏伟的城门,那条银线的尽头随之出现在了他的前方。那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标记,随着他的靠近变得越来越明显。不过即使没有这个标记,他也能认出阿泰尔吩咐他前往的地点是哪儿——在那个屋顶上刻着一个类似三角形的图案,底部有一道弧线,和他身上装备着的诸多武器把手上的图标一致。
他不禁扭头看了眼他的身后。在地平线上,有一个非常微小,几乎不能看见的点。起初他以为那是一只小飞虫或是一粒灰尘,但他很快发现它顽固地在他的视野里出现,并且始终待在同一个方向。阿泰尔不知道那是什么,医师则说这是他的眼睛出问题了,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老年人身上,但他时常想,也许那是一个标记,只是离他很远很远,就像夜空中的星星那么远。不过眼下并不是探究这个的好时机,他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他来到标记的入口处,一层楼的高度对他来说算小菜一碟,他都不需要做什么泄力动作就能直接跳下去。可他不想闹出什么动静——甭管他的跳跃技术如何,一百八十多磅的东西砸到地上就是会造成响声,于是他顺着墙面慢慢爬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很擅长“鬼鬼祟祟”地行动,这是阿泰尔的原话,警惕如他偶尔都会被他吓一跳。此时此刻,他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功夫,连衣摆都乖顺地没有发出摩擦声。
并不是他不相信阿泰尔。有时候,他甚至会想,他对阿泰尔的那种盲目的信任是不是胜过了他的理智。不清楚是否是两人相貌相似的缘故,打一开始戴斯蒙就对阿泰尔感到格外的亲近,好像潜意识里有个声音说他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所以,当阿泰尔向他保证不会有什么危险时,他不会怀疑他是在哄骗他。
但他不是个白痴,他很清楚阿泰尔肯定对他隐瞒了什么。忽略那些“追求和平”的狗屁不通的废话,假若这个组织真如阿泰尔形容得那般隐秘,他不认为其他成员会乐见一个陌生人闯入他们的地盘。见鬼,他们可能会他绑起来施以酷刑,只为了证明他真的是阿泰尔的“信使”。
不,绝对不要。他不打算做个冒失的闯入者,他会先观察,幸运的话他可以在不与任何人照面的情况下把纸条送达。
他脚尖点地,像蜻蜓般轻盈地踩在了地砖上。没有人高声警报,也没有人冲上来制服他,这是个好兆头。然而当他转过身时,他看到一个发着红光的身影正躺在地毯和枕头堆间。
为什么?既然阿泰尔在他眼中是蓝色的,他便自然而然地以为阿泰尔的同伴也会是蓝色的,亦或至少是普通的白色。可是为什么这个穿着打扮跟他身上的衣服相似的人是红色的?不,阿泰尔不可能背叛他,否则他就不会提醒他要远离散发红光的人——
他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等他抬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巴时,已经太迟了。在这个四面封闭的僻静之地,呼吸声就如同雷鸣般响亮,而那名红色的男子显然没有熟睡。他要么是在浅眠,要么是在闭目养神,从慵懒切换到警觉的姿态只花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戴斯蒙不等男人站稳脚跟便调转方向,大踏步地朝来时的墙壁奔去。无来由的,他相信只要能够爬上去,他就能甩开绝大多数的追兵。他的手已经够上了墙面的装饰物,脚用力一蹬,就要腾空跃起,可一只手拽住了他的大腿,将他拖回了地面。
他已经无路可逃,战斗似乎在所难免。天呐,他知道该怎么战斗吗?或许投降是个更明智的举措?他的身体却比思维更早做出了选择,自行动了起来。
他没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扒着墙壁不放,而是猛地松手,任自己被拖拽下去。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一下令对方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他趁机把一只脚卡进那人的两腿之间,阻止他过早地找回重心,然后将上半身拧转到了极致,早已摸到了腰侧匕首的手像离弦的箭般顺势甩出。
他瞄准了脆弱的脖颈,然而他的对手亦非等闲之辈,尽管依旧处于失衡状态,他还是设法躲了过去,格挡住了他的攻击。对方瞥了一眼卡在他手甲上的刀刃,微微眯起眼睛。为什么男人会表现得如此错愕,甚至眼神中带有一丝愤恨?难道他是在惊讶于他胆敢主动进攻,指望他会乖乖束手就擒吗?老实说,戴斯蒙没空揣测那双眼眸中究竟蕴含着何种情感,他听到嚓的一声脆响,利剑出鞘的声音自他的右边传来。
噢,他该想到的,像袖剑这样精巧的杀人工具当然不会是阿泰尔独有的,他同伴的左手上佩戴有它,而他唯一可以用来防御的右手却无法从僵持的对峙中抽出。
更糟糕的是,这个地方明显不只有这一个人在驻守。从相连的房间中冲出一名老人,打扮得像位和蔼可亲的商人,但那自袖中伸出的闪着银光的利刃却没有那么友善。
他完蛋了。戴斯蒙的理智尖叫着,瑟瑟发抖着,身体却没有半点迟滞,不闪不避地迎着男人刺向他的刀尖。在短剑即将刺中他的刹那,他微微曲起插在敌人双腿间的脚,抵着那人的膝盖内侧猛地一勾。
剑尖滑过他的脸颊,将他的兜帽从头上掀了下来。他的胸膛撞在持握匕首的手上,整个躯干的力量叠加上去,直接使对面的右手被牢牢压制住了,仅能蜷缩在胸前。要是他把袖剑戴在右手上就好了,那么此刻剑刃将已捅穿敌人的肺部。
男人立即想要收回刺出的手,但戴斯蒙不会让他有机会发起第二次攻击,能够躲过第一次袭击就够幸运的了。空着的左手从右手的上方交叉过去,扣住了颈侧的那只手,同时他的上身发力,向前顶去。为了不被推倒,那人只能顺着他的力道不断后撤,可他的左手和左脚都被锁住了,于是他的后撤便变成了一种有些滑稽的,以左半边身体为中心的旋转。这让他们看起来仿佛一对配合默契的搭档在共同完成一个奇异的舞蹈,而戴斯蒙是两人中的领舞——不管他意欲前往何方,另一个人都会跟随他的步伐。
可惜唯一有幸在场的观众根本无心欣赏这支舞蹈。
进入房间后,老人没有径直上前替同伴解围,而是沿着墙边静步绕行,好像在犹豫该不该发起突袭。但戴斯蒙知道,他是在寻找机会,一旦自己将注意力全部集中于面前的敌人身上,疏忽了对周围环境的关注,老人就会扑上来,像一条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
戴斯蒙强压下那种让他脊背发凉的寒意,调整身位将自己的后背暴露了出来。当老人以一种完全不似年迈之人的速度,如同鬼魅般逼近时,便正中了他的下怀。他操纵着他的“舞伴”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轻而易举地闪躲掉了攻击,一直维持着别扭姿势的左手释放开来,反手一摆,竟正中老人的前胸,就好像老人是自己撞上来似的。
他揪住老人胸口的衣裳,用力将他扔了出去。他原本只是想要让对方摔倒在地,短时间内不要来打扰他的战斗,但归根结底,那不过是个年老力衰的老家伙,有一些东西是经验和技巧没有办法弥补的,比如力量。无法从趔趄的脚步中稳住身形,老人重重地撞到了墙上,无力地瘫倒在地。
解决了一个。确认对方没有再次站起后,他就即刻收回了目光,以自己都为之震惊的冷漠态度想道,还剩一个,还不到松懈的时候。
事实上,去除一个敌人不仅没有解除他的危机,反而让他陷入了更加危急的处境当中。放开他的左手,意味着与他缠斗着的敌人的手也被解放了出来。那把错失目标的袖剑实在离他太近。近到他几乎可以感到颈侧的皮肤传来一阵凉意。
抬起右手手臂,将对方的手肘顶起,不过是权宜之计。本应插进动脉中的刀刃偏离了方向,从皮肤上滑过,但男人仅须调整下角度,就可以让剑刃划开他的喉咙。
唾手可得的胜利令男人的脸部肌肉狰狞地抽动着,嘴角裂开露出犬齿。他一定是相信他可以在戴斯蒙攻击他之前,就能够杀掉他,因此没有选择收手回防。
戴斯蒙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可以反应。
杀,或被杀。
没有时间拔出背在身后的匕首,没有时间把手伸进口袋摸出其中的飞刀,他下意识勾起了小指,另外四指则张了开来,像欲展翅高飞的鸟儿。戴在小指上的勾环随着他的动作向下一沉,勒紧了他的指头,锋刃贴着无名指的指腹弹射出来。
没有遭遇太多阻碍,袖剑尽数埋入了男人毫无防备的腹部,手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其下坚硬、紧绷的肌肉。尽管没有多少血液沁出,但他知道自己命中了正确的位置。
一、二,他默默地数着数,男人的手臂已然无法自控地颤抖了起来。他咬紧牙关仍想坚持,但直到他朝后仰倒下去之前,他的袖剑只切开了堆在颈窝的兜帽边缘。他不甘地瞪着他,戴斯蒙如今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中闪烁着的是强烈的憎恨,就好像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杀了他所以恨他,而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未解的宿怨。
“你,你——你背叛了我们……”
“你认识我吗?”上帝啊,但愿他没有杀死某个熟人。戴斯蒙急切地问道,跟随着那具身体半蹲到了地上,掌根用力地抵在对方身上,希望这样能让那人多保持清醒一会儿。时间不多了。
可让他失望的是,男人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继续用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这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可惜我没能杀死你,但我的死会让那些被你蒙蔽的人——”
骗子?戴斯蒙歪了歪头,这个词落到他的耳朵里显得是那么奇怪,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喜欢撒谎的人,除非迫不得已。男人将他误认成阿泰尔的可能性,都比他是个骗子的概率还要更高些。但他同样很难想象阿泰尔会撒什么谎,那家伙甚至没法很好地掩饰他的臭脸。
一派胡言,他懊恼地想,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能从敌人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等男人把话说完,他就抽出了袖剑。鲜血迅速染红了男人身前的衣服,他脸上得意的笑容凝固了,像缺水的鱼一般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后,仇恨就连同生命一齐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
戴斯蒙抹掉袖剑上的血,看到手掌上也蹭到了血迹,不由皱了皱眉。直到这时,他才对自己杀了人这一事实产生了实感。
他应该感到恐慌或者愧疚吗?但出乎意料的,他什么也感受不到,就好像杀死一个人对他来说是吃饭喝水一样的家常便饭。比起谋杀,他更震惊于自己的身体居然如此熟悉战斗,更忧虑于阿泰尔怪罪他夺走了同伴的性命。阿泰尔会相信他的解释吗?
他在一旁的水池里洗净了手上的血,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了下来。他打开阿泰尔称之为鹰眼视觉的视野,如同其他死物一般,尸体身上的红光沉寂了,但那个老人身上却闪烁着蓝色的光芒。看来他没有死,只是昏迷了而已。
好消息是,并非所有阿泰尔的同伴都是他的敌人,那个男人应该是间谍卧底之流。坏消息是——戴斯蒙通过敞开的门可以看到邻近的房间中,柜子上摆放着繁多重复的,绝不可能仅供两人使用的物资。
好极了,要是让其他人看见这一死一伤的场景,多半会以为他残忍无情地杀害了他们的朋友,并把另外一人打昏过去。除了只有他自己一度看到的红光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男人是叛徒,他们绝不会相信他只是来给阿泰尔送信的。
最简单的办法是杀掉那个老人,这样就没有人能搞清凶手是谁了,他大可以辩解说自己到的时候这两人就已经死了。他看了看倒在墙边的身影,无意识弹出了袖剑,又把它收了回去。
不,最好不要。
同样是杀人,他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杀掉任何一个敌人,杀死一个冒蓝光的、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却让他感到抗拒。他的道德标准真是扭曲。
如此一来,留给他的选项便不多了。
他必须趁其他人回来这里,又或老人醒来之前离开。事已至此,戴斯蒙揉了揉额头,顺手将放在柜子上的一排飞刀塞入囊中。
GraysonABCD on Chapter 1 Tue 09 Sep 2025 11:38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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