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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你得跟他谈一谈。”
擎天柱:“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该做的事我也尽力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秘密、误会和心结需要解开了——他很早之前就知道我要什么。我也一样。剩下的只是自己……‘真正’做了什么。”
救护车目瞪口呆地盯了他两秒,发声器播出兹拉兹拉的卡壳声。接着医官挥舞了下手臂,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表示他在思考:“所以这就是你对伴侣的定义。”他斟酌着用词,“互通心意,然后'存在',仅此而已?”
重卡头雕向右倾斜5%。
救护车毫不留情地指出:“我知道你们同居了,但你听起来和一个友好的房客没什么区别。”
重卡不为所动,连光学镜的焦距都没有改变,俨然是他的一贯态度:听见了,但这是我的事。“普莱姆斯……”救护车猛捏眉心,“我都有点可怜威震天了。”
重卡头雕复位。
“他想要你。奥利安,都快写在面甲上了。”救护车叹了口气,“更别提我们这有一个真正的读心者!你俩没有火种融合,本就要多交流。他还是威震天!(重卡的天线突然向后倒去)你就这么突然把火种掏出来给他看、又把人晾在那里了?”
大卡车开始迟缓地后仰,想要远离救护车似的往门口平移,那双总是严肃冷静的纤长光镜变焦扩大,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圆滚滚的形状。“他想要我?”擎天柱问,“他想要我?他想要哪——”
救护车打断红蓝复读机:“显然,你俩对关系边界的划分不一样。在它演变成真正的灾难前,拜托你和他谈谈,我不想在凌晨看到缺胳膊少腿的你俩,荣格也不希望你俩的评分再跌穿火种源。”医生的语气几乎称得上是悲愤了:“就当是为了我们,好吗?”
擎天柱突然变得无助起来。“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卡车身下的椅子摇摇欲坠,“我认为这应该是一场慎重、认真的谈话,而我还没准备好,这不仅关系到赛博——”
“这种事一辈子你都不会准备好的!”救护车把一块数据板拍在他脸上,“你以为时间会带来智慧?但它只会带来犹疑、淡漠、让人渐行渐远,而且相信我,勇气比智慧更有用。现在拿上你的数据板去找威震天,声波站我们一边,别想糊弄过去!”
作为汽车人和霸天虎高层唯一拥有火种伴侣的机子——且感情稳定、相处模式健康、追求过程可推广可持续、没有任何碳基硅基受到伤害,救护车的见解就是神启,不容置疑、不容拒绝。擎天柱捂着被数据板拍疼的面甲,委屈地问:“如果威震天想得到什么,为什么不跟我说?我自认为也不是那种一意孤行的人?”
哈!听听!不是那种一意孤行的人!救护车狂翻光镜:“这、是、你俩之间的问题。我管不着。但我管得着的是:如果将来有一天你俩关系破裂到大打出手的程度,我拿火种向你保证,你瞒不了我,而我知道就等于漂移知道,漂移知道了补天士就会知道,补天士知道——”
擎天柱拿起数据板就走。
所以现在他捂着面甲坐在这。对面的豆袋沙发窝着个从容不迫的前霸天虎暴君,那块数据板正被威震天拿在手中,随着页面不断向下滑动,银灰色机子面甲上玩味尖锐的反派笑渐渐扩大软化,成了一个纯粹又无害的快乐表情。普莱姆斯,救护车说得对,勇气比智慧更有用。可擎天柱二者皆无。威震天用在背离记念十四行诗的腔调开口:“哦,Prime,看看你身边……”
卡车闷闷的声音从手掌下传来:“放过我吧。”
威震天放声大笑起来。刚被卡车郑重其事地堵在卧室里时,威震天神色一凛。随即仿佛是接受了什么似的,整个面甲舒展开来,通透得仿佛要再来一句“最好的人生”云云——结果被卡车一根数据线插在交换端口上,救护车的超清咆哮录像在他的脑模块里也炸了一回。卡车实在没有勇气开口,靠着共享记忆文件说清来龙去脉后,威震天喜笑颜开。等到打开这块数据板,威震天的幸灾乐祸之情彻底到了顶峰,简直是乐不可支了。擎天柱痛苦地抱着头——他好歹还记得威震天痛恨他在家里戴面罩,没把那炉渣的金属片阖上。
威震天终于笑够了。“我觉得他们还是做了件好事的,你说呢?”他用指节“笃笃”敲了敲板子,“而你乐见其成——不然也不会乖乖听话了。恕我直言,领袖,谁能逼迫你行动?你是这个宇宙最一意孤行最固执己见的大炉渣。”
前暴君深谙遛卡车之道:见好就收,顺便给个台阶。擎天柱无话可说。其一,他知道自己和伴侣的亲密边界不一样:他不怎么用亲吻表达感情, 不渴望拆卸,但,如果威震天想……他也愿意……他早就计划跟威震天说一声,却一直没找到机会。其二,他和威震天确实有点不正常——谁会在同居人递来一杯能量时说谢谢?四百万年了,两人之间终于不再横着所谓战争、阴谋、互相试探和博弈,宇宙大帝阴差阳错地创破了窗户纸,他本以为就此开启快乐的退休生活,迎来的却是累日的沉默、无端的焦虑、和小心翼翼的礼貌。这样……是正常的吗?卡车疑惑,随即又逻辑自洽。他俩作对了太久,慢慢适应也是要时间的。
他们礼貌地作别,出门。当威震天抱着充电毯占据他夜晚空间的50%时,擎天柱默认了。然后睁眼、又是一些生疏的问候,和“帮我拿块海绵”、“把钛粉罐子给我好吗”诸如此类不痛不痒的对话,周而复始。
他可是威震天啊,擎天柱想,如果他想要什么,他会出手的。
会读心的声波和咆哮着的救护车从天而降。
“其实这份数据板还挺详细的。”卡车捂着脸说,“前面是情感需求、生活边界、社交……后面是拆卸偏好(这几个字说得格外艰难)就算救护车他们是整蛊也好,你不觉得这也是个机会吗?要聊聊吗?”
前霸天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要。”
……十分钟后他们头雕碰头雕地凑在一起,研究着琳琅满目的拆卸花样。“好多词我都不认识。”卡车茫然地说,“这就是和平……”
和平就是人们可以造出许多新词汇来描述拆卸动作的世界。威震天想,四百万年前的自己,会想到要为这个目标奋斗半生吗?但此时擎天柱挤在他身边,长天线毫不客气地戳着他的铁桶,好像,也挺值得的……
“我看不懂。”卡车放弃了。“总之,不要束缚或者侮辱,”领袖掰着手指数,“口交或者舔接口之类的没问题,如果你想链接我的脑子,我会敞开,只是我的数据库比较特殊——抱歉,我没有多少这方面的储备。简单来说,我不想有人在拆卸中受伤。所有涉及身体伤害的部分……我希望你能慎重。”
“那我们还能干什么?”威震天问,“把你的管子插到我的接口里来进行一些机械插拔、互相交换次级能量,然后盖充电毯睡觉?”
卡车:“对接不是这个流程吗?”
威震天:“你们汽车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擎天柱:“决定以什么方式对接是所有自由意识体……”
威震天:“啧。”
擎天柱:“……算了,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
“等等。”卡车慢慢歪头,“我们刚才是不是决定了……我来拆你?”
“掠夺才是我的风格。”威震天的红光镜闪了闪,“不愿出能量吗,Prime?”
长天线动了动。“如你所愿。”卡车轻快地说,“饥饿是你的权利。”
说出那句“你们汽车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的时候,威震天几乎要拍案而起了。接着猛然想起领袖还真不过——擎天柱对拆卸无感,若是没人提醒,怕是想不起来伴侣生活还有这么一环。好在共情能力没有问题,不会干出什么大煞风景的事情——据威震天所知,补天士在漂移的单身派对后拉着准新郎看了一晚上的夜光输出管,从此威震天对天字辈风格产生了错误的刻板印象,连噩梦都是领袖钻进充电毯要给他看夜光领导模块。“这里还有特殊条款。”领袖还在往下看,“适用于战时分属不同阵营的伴侣。”
威震天:?
“你是否能接受:”擎天柱念,“强迫变形、拆卸身体组件、在对方身上互烙派别标志……如果你和你的伴侣分属跨度较大的分类类别:比如飞行单位和地面单位……是否考虑高度差游戏,例如把地面单位带到空中或者将飞行单位置于狭小空间……”
“现在赛博坦人都流行这个。”威震天狐疑地眯起了光镜,“我觉得我俩以前都干过了。”
擎天柱的天线缓缓前后摇动,似乎在调用记忆文件,然后他的光镜闪了闪,释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他点头,“怪不得在大力金刚上补天士说我们听起来很暧昧。”
威震天:……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过去的四百万年间擎天柱没觉得他是特殊的吗?威震天的电路突突地抽痛起来,难道过去的暗示他全没接收到吗?暴君给出偏爱,他却视作博爱?前霸天虎随即意识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全身的能量液都涌向脑模块,让他头风发作起来。“这又和补天士有什么关系?”他强忍着情绪,“他怎么知道的?我以为那是我们两人的谈话?”
擎天柱愣住了。威震天的火种向下沉去。愤怒像一管喉头涌动的热油,又有一种彻骨的寒冷,从他的脊柱升腾而起——他当真认为那时领袖是想跟他好好谈谈!无所谓阵营,无所谓战局,只是两个固执顽强的理想主义者,剖出火种试图共享一个未来之梦。某种意义上,擎天柱是他唯一的同类,在那时对他撒谎毫无意义。而擎天柱居然播给别人听——是不是还要逐字拆解揣摩、分析霸天虎字里行间的明枪暗箭、做个局势分析图出来?威震天冷笑出声:“擎天柱,我曾经真的认为……”
“这是我的错。”领袖迅速承认了,“我没关麦。”
威震天的发声器播出一段杂音。
“你说什么?”暴君的面甲在漏电,“你没什么?”
擎天柱坦然地望向他的光镜——不知是不是模块的馈赠,他看起来几乎和百万年前那位意气风发的警官如出一辙,没有面罩挡着的时候,他显得年轻、友善,真诚无比。这个和他互殴了四百万年、旗鼓相当的老对手,用一种莫名兴高采烈的语气对他说:“我忘记关麦了。”他贴心地补充。“从我们互翻旧账开始,一直到结束。我的汽车人们全听完了。”
威震天站起来就走——没站起来。豆袋沙发在他手下凹陷,抽光了支撑力。前霸天虎最终只是在柔软的织物上扑腾了一下,然后无可奈何地落回安逸的陷阱中。擎天柱看起来毫无反省之意,把铁桶头气得不行,然后威震天瞥到了数据板的下一行,饶有兴趣地眯起了光镜。
“……电击。”他说。
“不要!”领袖大叫,一把抽走数据板,猛击屏幕,删掉了这个词条,接着光速全文搜索一遍,满意地看到0个结果后点击保存改动。威震天蜷了蜷空落落的手指,领袖反应太激烈,让他觉得有必要好好安抚一下。“其实……我不介意。”他耸了耸肩,“实话说,我还挺喜欢的。说不定我们以后可以找机会再试试。”
“想都别想。”领袖阖上光镜,“威震天,我差点杀了你。”
“你没有。我还在这儿。”
“……去感谢大力金刚吧,”卡车苦笑,“没有他,你死定了。”
我们曾无数次真心实意想置对方于死地,还差这一次吗?但威震天说出口的却是一句:“是时候放过自己了,擎天柱。”
卡车长出一口气,(第n次)捂住光镜。沙发填充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红蓝机子向一旁滚去,被挤压的沙发隆起一条小小的山脉,横贯在两台沉重的大型机之间。“不是放过与否的问题。”擎天柱说,“我只是厌倦了……伤害你——说回对接,我知道你喜欢粗暴一点的。但我做不到。至少短时间做不到。我希望你获得幸福。不是要折磨你。”
威震天:“别擅自定义我的幸福。”
“同样的话送给你。”擎天柱笑了,“我猜这就是救护车说的……相互妥协?”
好吧。威震天拿过数据板,给诸多条目画上叉。看来他要忍受很长一段时间的领袖式温和性爱了。不过商量的时候是一回事,实践起来又是一回事。他有极大的自信与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让擎天柱在充电床上失控,但……
他又想起领袖最后的讯息。
威震天涌起强烈的叹气的冲动。阿尔茜的通讯里尽是杂兵和哀嚎和宇宙大帝崩塌发出的隆隆巨响,干扰太大,他们用了十三个塞时才把属于擎天柱的音轨分离出来。听到了那句足以在往后漫长时光里、成为无数机子噩梦素材的留言。我有的就是……哪一切?威震天想问。回不去的故乡、无法再见的朋友,分崩离析的同盟?可他确实只剩这些了。威震天想,擎天柱总是这样。无法感知、无法交流、无法解读,镇定自若地维持着“最后保险”的形象。威震天自以为能看穿对方的假面,但等领袖终于宣之于口,才会惊觉已经太迟、太迟了。他已经走到任何人都无法触及的地方了。
“所以为什么你不问我?”擎天柱向他转头,半张脸埋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如果你对我有所要求,我觉得我该知道?”
威震天简单地回答:“我以为你的沉默代表拒绝。”
“威震天,”卡车忍着笑,“抱歉——这真的只是我的取向问题,我只是脑模块的拆卸算法不活跃。”
他们简直就是两坨大煤渣。威震天想。经历了那么久的敌对,简单的取向问题也能升级成沟通灾难。威震天总是对领袖的存在没有实感,仿佛与他朝夕相对的机子只是一个美梦,一个幻影,只要他越界一步,奥利安就会消失不见,成为追不回的昨日。或许对方也是如此。他们花了太多的时间和幸运走到现在,不敢再承担试错的成本。于是就这样在虚掩的门前徘徊不去,无人伸手。
“我曾经觉得你是永生的。”威震天说,“炉渣的模块。感谢普神它已经碎完了。曾经无数人向我汇报你死了,重伤,或者万劫不复了。我从没信过——在这个宇宙只有我才能带给你永恒的平静。只有我才能掐灭你的火种。因为我知道你很顽强。你是我的恒量,一直如此。”
“可我却开始怀疑了。”威震天笑出了声,“多荒唐。战时我自信得近乎盲目,我却要担心你在和平年代消失。”
“……我很抱歉。”擎天柱低声说,“我真的很抱歉。”
“再说一句抱歉,我就把你的天线备用替换件全部漆成镭射炫光紫。”威震天捏了捏眉心,“四百万年前我给出霸天虎标志,不是让人们交出一切选择和思考的能力,安睡在救世主的摇篮中。也不是要让你这样‘责任’心泛滥的人来不停道歉的。我说过,如果我们找到了新的乐园,如果人们列队在路旁为我的死而欢呼,我会带头加入他们庆祝的行列,但现在还远不到停止愤怒的时候——不是在这样的世界中。”
重卡没被压住的那侧天线晃了晃。不对称的天线角度让威震天想起了竖起一侧耳朵、呈现出警戒态的石油兔子。擎天柱认真地盯了他一会,然后试着起身。豆袋被压得窸窸窣窣垮塌,中线凹陷下去,让两台大型机向同一低点滑落。威震天感受着重卡的阴影逐渐过来笼住他的机体,擎天柱的吻落下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
向我保证你不会再像煤渣一样迫不及待地往熔炼炉里投。威震天想。但他们没有火种链接,擎天柱听不到。重卡用手臂把自己撑在上方,清浅的蓝色光芒,从他剔透的眼中满盈而出,照亮了他们机体紧贴的小小空间。威震天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毙在这片温和的海洋中。
“我在乎你,威震天。虽然我们没有火种融合,也尚有很多偏好习惯要磨合。但分析我、熟悉我是你擅长的事,对吗?”擎天柱低声说,“……我觉得你能搞定的。”
“我拒绝你的抬举,领袖。这是我们两个的事。”
“当然。我们一起。”重卡很快地点了点头,“还有……请你相信我——也是相信你自己。既然你用了四百万年都没熄灭我的火种,我想别人来可能得更废点劲。我会试着……不那么轻率的。呃,正在试。”
“哦,真可靠啊,”威震天翻了翻光镜,“领袖的承诺。”
卡车的天线心虚地倒了下去。霸天虎成功达到目的,于是伸手拉下领袖的头雕,送上一个懒洋洋的回吻。擎天柱领袖——有着莫名其妙奇低的自我评价、总是时刻准备着将本人像破片雷一样丢出去,和各种宇宙奇幻生物同归于尽。如何阻止他一个没看住就暴冲的毛病,汽车人已经研究了四百万个大循环。被称为卡车问题。看来从擎天柱这头是不太可能有什么突破了。威震天想,好吧。既然解决不了卡车,那就解决问题。威震天不介意下次再冒出个什么宇宙小帝的时候带上和平之路和擎天柱一起跳。
“……怎么还有安全词?”威震天问,“我们需要吗?”
擎天柱:“阿尔伯克基。”
威震天:“那是什么东西?”
卡车:“你记得的。”
威震天开始调记忆文件。人名?地名?这小炉渣——他们去过的地方那么多,怎么会断定他威震天一定记得?擎天柱本人可是连工作过的城市都能说瓢嘴!威震天翻了没几个储存扇区就愣住了,发声器卡死,置换系统停机,铁桶头呆若铁鸡地转向卡车。威震天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轴承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叫声。
擎天柱拿动力鱼叉轰他的地方、擎天柱抓着他大喊“你为什么不能去死一死”的地方、他把擎天柱揍到昏迷不醒、又缴械投降的地方、他们暂时停战的地方——距离那最大的碳基聚居区,叫阿尔伯克基。
擎天柱歪头:“我觉得很贴切?”
威震天开始磨后槽牙。“感谢你的好记性和自嘲精神,领袖。”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突然感受到一阵澎湃的感召,一颗未熄灭的火星——和一个还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我突然觉得现在还不是停止战斗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