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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待在乌斯提欧空军基地的Cipher经常会想这件事:贝尔卡战争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对那些大人物们而言,贝尔卡短暂的共和国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失败了;按照一种曾经被大多数人认为意料之中的看法,它应该在6月份随着和谈的进行逐渐落下帷幕,尽管还有v1的使用,但那终究是困兽犹斗罢了;对不死心的军国主义者和那些激进的恐怖分子而言——也许后者严格意义上并不算,可是就性质来看仍然是,战争就不该结束,或者应该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开始新的战争;可对自己而言呢?也许发生在去年最后一天的战斗应该给许多事带来了结,但是在第1996年,它们仍然没有如烟雾一样散去,而是萦绕在营地里,以及自己的心中。解放战争的战况,核武器的使用,突然叛逃又被击坠的搭档…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段经历,尽管置身其中,他仍然觉得自己很多时候就像一个奇怪的旁观者:清楚大概发生了什么,准确无误地执行了命令,可始终和事实的全貌之间隔着一层雾霭,但左右事实如何,也许早就不是能由一介佣兵决定的事。战争结束后,这种令人不快的感觉愈发强烈。
虽然乌斯提欧国防部不久前也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并将他认可为国民英雄,但他只是将那些漂亮的勋章随意地挂在墙上,将比合同上的承诺还要丰厚的赏金锁在保险柜里,就推脱了其他的有关荣誉的奖赏,也拒绝在媒体面前出面,尽管出乎意料地,居然本就没多少人会愿意来打扰佣兵的休假,虽然期间他也时不时听到一些经过许多人转述的关于自己的离谱的传言。
从Cipher决定成为佣兵开始,几乎没有考虑过职业生涯会以何种具体的方式收场:消耗品一样的军队没几个人会取得善终,想大概率会变得不幸的结局只是给当下徒增烦恼。但现在许多事都不相同了,尽管前段时间,他还试图将同样的事视作必要且正当,自己应当执行的,但事到如今还是得承认,他试图通过战争实现的、他曾经想寻觅的继续进行战斗的理由,大概也随着前搭档控制的那枚没有成功发射的v2一同被在空中粉碎了——就在那个下雪的日子。尽管已站在截然不同的立场,他再一次觉得自己的处境和Pixy是相似的。尽管乌斯提欧军方早已和“可耻的叛徒”划清界限,还在军事法庭上宣布从未到场的嫌疑人为叛国罪,但是为了钱效力的佣兵在战场上又什么时候有祖国可言,又从何谈得上忠诚和背叛呢?
“这样对他不公平! 他毕竟跟我们一起作战过,现在功绩居然被那帮家伙一笔勾销?” Cipher还记得PJ在知道乌斯提欧对Pixy叛逃的处理后抓着他抱怨。
“我也不情愿这么说,但是恐怕得迟早接受他是敌人的事实,他刚才可是向我们开火了。”他当时依旧为Pixy的叛变感到有些难以接受,但也不愿再和PJ说下去,因为那最后只会变成一些简单的,但又难以在现实中得出答案的善恶二元论问题和他已经远离太久而感到有些厌恶的关于和平年代的生活琐事,所以故意摆出了一种严肃的语调。
“抱歉,我只是觉得…战争和我之前想的很不一样。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还觉得我们站在正确的一边吗?”
“你觉得站在正确的一边所有事就能避免吗?“之后想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也难免带有恼怒,所以对面那个天真的年轻人再次向他道歉后就不再找话了。
可现在谁也不在这里了。Pixy之前的住的单间大门紧锁,并没有新的佣兵住进来,乌斯提欧对外一直对于此事执行形式上的保密,导致营地内的士兵也讳于提起这个名字。而PJ的房间则在他死后被迅速地清理了,跟其他阵亡的佣兵一样。Cipher在那间小屋子搬空前曾经进去看了看,布置得就像某个欧西亚大学生的宿舍,也许曾经的屋主想在其中找回那早已在战场上失去的普通的青春生活,可是他为什么要一开始凭着这种可笑又矛盾的信念来当佣兵呢?他能理解Pixy对PJ的反感,但很少将自己的态度展现出来,毕竟PJ姑且也算个优秀的飞行员,尤其还是作为自己僚机之一的前提下,希望对方理解自己想法或是被理解在战场之外许多时候是没必要的,观念可不是命令。
乌斯提欧基地在战后给所有佣兵都额外提供了一段时间的住宿,Cipher也就用这个理由顺理成章地留下了一段日子,顺便在期间平定了一些不死心的贝尔卡人发动的叛乱,在其余的时间里,他只会在房间里翻阅关于这场刚过去的战争各种各样的报道,偶尔出门在基地周围散步,去机库看看陪伴自己度过整场战斗的老伙计——那架双翼漆成深蓝色的F15-C,然后一边看着日历上逐渐临近的滞留期限一边思考着自己之后的去向。
但有了大致打算之后,Cipher还是决定在休假的末尾亲自去一趟南贝尔卡,沿着b7r旁边在群山之间蜿蜒的越过边境的道路。在空中进行巡逻时看来,它就像一条散落在复杂地形间的纤细的缎带,带着些山间的云雾作为装饰。但是乘坐的汽车正行驶在这条不久前还用于行军的道路上,车辆因为缺乏修缮的路况不断颠簸,Cipher才终于对它在地面上的存在和通往何处有了些实感。
“再往前我可就去不了了。我就没打过去那群贝尔卡鬼子老家的主意。”司机在靠近边境的铁丝网前停了车,对Cipher说。他本来也是乌斯提欧基地整备班的地勤人员,当听说Cipher有去贝尔卡的计划时,便主动提出来送一程。
“就在这儿停吧。托共和国的福,护照我早就办好了。”他向那位和善的人告别。
“那就一路顺风,圆桌鬼神。”
“谢谢,不过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尽管知道对方是出于尊敬,但再次听到战时的称呼时,Cipher还是感到了与如今所处的现实有所差异的违和感,有时甚至会觉得自己难以承担这个称呼象征着的过于沉重的东西。
对周边国家开放边境也是贝尔卡不得不接受的屈辱的战败条件之一,而Cipher刚拥有了一张新的护照,那是乌斯提欧将他视作国民颁发的,写着一个有着乌斯提欧贵族姓氏的新名字,也是他如今的身份。凭借着战胜国的特权,现在可以轻易地通过这张薄薄的小册子穿过的边境在半年之前还浸透了两国的鲜血,他又回想起了乌斯提欧独立战争刚开始时不断败退的惨状,那些着火村庄的照片和贝尔卡士兵屠杀占领区抵抗组织战士和平民的传闻,还有自己驾驶着F15C在这片空域的作战,尽管在那时他根本不会顾及越过有形的边境这一点。合同已经结束了,现在可是难得的休假,他提醒自己,企图把那些场景暂时从脑海里模糊掉,但是它们反倒变得更加清晰,尤其是看到铁丝网另一边排队的人群之后。
“你又是为什么要入境贝尔卡,乌斯提欧佬?”年轻的文员不耐烦地打量着他,并不避讳使用带有歧视意味的称呼。
“只是来旅游几天。” 对面只要不刻意刁难也不必展现出什么埋怨,所以Cipher只是简短地回答了他,同时亮出了那张护照。
“哼,也只有你们这帮叛徒想来参观国家的烂摊子了。”文员瞪了他一眼,在护照上重重地盖下戳子,显然只是因战败修改的法律约束下的违心之举。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秘密警察迟早会发现你们这群间谍!”对方依然觉得不解气,又补上了一句。
“秘密警察?临时政府恐怕连自己的国民都管不过来了。”遭到如此啼笑皆非的指控,Cipher还是在走出岗哨前并不算刻薄地进行反驳。
出境和入境的人数显然并不是平衡的,在狭窄的边检岗哨前聚集了各种各样的面孔。
“我们的家已经在轰炸里毁了,我刚刚被解雇,有亲戚住在乌斯提欧,只是过去暂住几天…”一位带着几个孩子的妇女向士兵请求着。
“闭嘴,同样的借口我已经听腻了。没有官方签署的文件就别想过去。”士兵保持着冷漠地表情回绝了她。
“快滚。”士兵转头对另外一家人嚷道,他们同样哭丧着脸,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您就不能通融一下吗,我们从来都是是为国效力的公民…”其中的一位老人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向士兵,试图求情。
“为侵略者效力?”士兵冷笑着,“那就滚回你们自己的地盘。”看到那家人还在迟疑,他再次带有威胁意义地端起了枪,他们才不情愿地穿过边检。
看起来像是因为战败而被迁怒被迫驱逐出境,在贝尔卡居住了许多年的乌斯提欧族,Cipher猜想着他们的身份。当平静地经过他们身旁时,人们都沉默地对他行注目礼,他感到自己出于不痛不痒的理由来到贝尔卡就像是一个异类,他同情那些人的遭遇,但并没有去看他们的表情,因为他很快意识到处于不同的立场上,展示胜利一方的同情反而对另一边来说是侮辱。尽管那些人们也许相对而言是无辜的,但战败的阴云依旧笼罩在整个社会上,并要求他们也一同承受恶果。
道路旁边还有些未化的积雪,迎面刮起的寒风令他不自觉地裹紧了大衣。前不久,这条道路上应该还结着一层薄冰,但在初春的阳光下,它们已经悉数融化,和骤雨后的污泥和积水混合在一起,走起来令人厌烦。Cipher继续在一片泥泞前进,他观察四周,很快意识到这同样是一条流亡者的道路,他仍能偶尔碰上几个带着行李的路人,他们也许还对通过一众新独立的国家到达*自由*的世界心存幻想。
已经迟了,Cipher想,现在可以逃离的道路已经堵死得差不多了。他回想起即使依据战时真假参半的传闻,留给流亡者的幸运也是极其有限的,大多数人的结局无非是在反复偷渡边境又被遣返的死胡同里徘徊,最后静悄悄地死在路上或是秘密警察的地牢里;或是在他们本来计划着的目的地被直接地划分为三六九等,靠着同类人的接济穷困潦倒地生活下去,再或者出于种种原因加入外籍兵团,再次和昔日的同胞作战。成为永远无法安定的异乡人——他随即想到,自己已经处在这种状态太久而忘记一部分痛苦了。
路旁的许多房屋已经在联军在战争后期多次无差别轰炸里坍塌,其中一些侥幸地留下了半毁的外墙,墙面上大多张贴着许多通知和寻人启示,某人已经阵亡的消息,想要寻找在战争里失去踪迹的亲人的告示,有些被撕毁了或是直接被一张日期更晚的告示覆盖,还有些募兵宣传,他留意到海报上绘制着的一个穿着贝尔卡空军制服的年轻人的脸上被显眼地打了一个叉,可一抹笑容依旧残留着,停在一种有关胜利的幻想里。也许对另一些人来说,这也是战利品的一部分——Cipher产生了怪异的联想,但他又再次想起了年幼时经历的失败的盖贝特独立战争时街上的情形,尽管那些回忆只是支离破碎,可他还能时常想起伴随它们的心情,还有身边人因此造成的一系列遭遇。他不想记住那些告示上的名字,在战争中下落不明的人什么时候缺这几个呢?但许多事物即使看上去在相反的立场,实际也不是完全颠倒的,即使没在盖贝特的生活里习惯,他也早该在佣兵生涯里熟悉这一点了,可在之前的许多时候,他总是会在脑子里刻意避开它们,为了能够继续战斗下去。也许迟早不能在这一层面上逃避了,他突然有了一种预感。
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市区附近,尽管周围散布着瓦砾堆,道路中间还有几个醒目的弹坑,他还是辨认出这是一座缺乏修缮的公园。一些树木仍然伸着干枯的枝条等待着春天,几根被拦腰炸断的白桦发出了新芽,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鸟类婉转的啼鸣,仿佛早已从战争的破坏里恢复。当走到公园中央时,他看见了一座已经干涸的水池,倒下的用来装饰喷泉的几座天使雕像压在灌木丛上,导致那些本该在这个时节恢复些许生机和开出花朵的植物枯死了,只有一些杂草凌乱地从旁边长出来。
在毁灭的景象包围的一隅宁静里,他却听到了孩童的欢呼声,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一个五六岁非常瘦削的孩子穿着与年龄不符打满补丁的旧大衣在垃圾堆间翻找着什么。正巧那附近也有把歇脚的长椅,于是他也往同一个方向走去。那孩子看到有陌生人过来,先瞪大眼睛观察了对方一会儿,含糊不清地冲他喊了一个词就跑开了,听起来像是俚语,尽管发音并不清晰,他还是辨认出那应该是贝尔卡沿用已久的对乌斯提欧人的蔑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穿着乌斯提欧基地配发的大衣,胸前就是醒目的三种颜色分割开的刺绣。依照地图来看,这是一座典型的依靠附近发达的军工产业建立起来的小镇,为了不惹上额外的麻烦,这套衣服还是尽快换掉为好,他想。至于对外来者尖锐的敌意,到底是避免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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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也显得格外冷清,沿街楼房的窗户大多都被木板钉死了,还有些窗玻璃看起来是被轰炸震碎了,透过它们能看见空空如也或是遭受洗劫而一片狼藉的室内。尽管战争划下了句号,经济萧条却并没有因此结束,街上并没有几家店在这时依旧开着。比起至今还时不时爆发小规模冲突的地区,和南北贝尔卡的分界处,虽然国内还实行着严格的边境管制,他一路上也并没有看见几个外国驻军,同样也没几个明显的密探,似乎谋划着分而治之的胜利者们和不甘的失败者们也有选择性地把这个镇子遗忘了。招牌提醒着他在道路尽头似乎有一家服装店,但当他走近时,才发现那家店的大门也同样紧锁着,看起来它在许久之前就因为店主逃往别的什么地方关门了。橱窗顶上挂着一个灰扑扑而黯淡的的迪斯科光球,模特们依旧穿着轻薄的参加宴会的服装,一对模特像是在跳华尔兹,另一对模特穿着晚礼服,在桌子旁对坐着,摆出举杯共饮的姿态,酒杯里似乎装过液体,不过早已看不出来是哪种酒了,因为瓶底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他们看起来依旧像在庆祝什么,庆祝战前因为经济泡沫带来的昙花一现的繁华,还是庆祝失败?Cipher讽刺地想。
橱窗已经被打碎了,那瓶也许是原本放在桌子上作为装饰的白兰地早已被喝光,空瓶子被随意地丢在人偶脚边,可是模特身上象征着经济景气时期短暂的上流生活幻觉的晚礼服却没被剥下来,现在谁还会需要以廉价却吸引人眼球的许多亮片装点的服装呢?它不能支撑人们熬过严寒的冬天,而如果真的享受过类似的生活如今却颠沛流离的人们再看见它们,看见幻梦般的日子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大概也会因为内心的痛苦而拒绝它们。
又绕了几圈之后,他才在巷子里找到一家依旧还开着的服装店。里面的大衣几乎毫无时尚可言,也跟军大衣一样朴素,有着千篇一律的深色调。
“都是些战前的老款式了。”店主向Cipher解释。
“我并不介意这个。”他想起刻意打扮得像个生活在和平时代的市民又在不久的任务里死去的佣兵,但只是觉得可笑——假装过着与处境相矛盾的生活。当逐渐习惯佣兵生活时,Cipher就将类似的许多事与自己将要面对的事之间划定了一条无形的界限,但因为临时起意的念头就穿着军服跑到敌国去,他不记得自己之前有干过类似的蠢事,他也很少产生过在作战的地区再去旅游一趟的念头。有时候穿上常服时,他反而在心理上感到有些怪异。
“你就没想过战争结束之后到贝尔卡旅行一趟?”他想起了某次战役后与Pixy的对话,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虽然准确来说也就是半年前。
“从来没有。”
“那你战后又什么打算,buddy?”
“世界上肯定还有其他需要我们这种人的地方。”
“也不至于那么工作狂吧?!”Pixy露出了一副开玩笑的责备表情。
“那我也不会到贝尔卡。”Cipher干脆地回答,“之前属于贝尔卡的国家也算了。”过了一小会儿,他又补上了一句。
“所以你想去度假?”从他书架上那几本游记也能看出来,搭档似乎一直向往着旅行,Cipher并不感到特别惊讶。但是他性格使然,并不会轻易将内心的想法投射到表情上,所以每回与Pixy聊天时,他总会觉得对方面对他会显得有点无所适从,甚至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但他宁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对我而言只是回去一趟…” Pixy摇了摇头,“如果没有战争的话,南贝尔卡是个不错的地方,姑且也算我的故乡。我想去曾经收养我的那家孤儿院看看,可能顺便带点书本玩具什么的。”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战后顺便那边待几天也不是不可能。”和他们经历的现实相比,战争的结果显得太远了,也许到那个时候,他们都会把这件事忘了,也许还会有其他无法顾及到的事发生…Cipher不愿接着悲观地想下去。
“呃,那毕竟只是我自己的打算…先把它放一边吧,buddy。”Pixy显得有点无奈,主动结束了话题。
“你是乌斯提欧军人?”Cipher的思绪被打断了。
“只是雇佣兵。”Cipher冷淡地回答他。
“跟对了主子真是好运啊,”店主叹了口气,“现在我越来越看不出来我们的军队和外籍军团有什么区别了。”
“大多数佣兵可不会觉得自己在干什么光彩的勾当。”Cipher自嘲般地接了一句。
“对…”店主像是捕捉到了话里隐含的什么意思,突然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最坏的还是那群欧西亚佬!看见了吗,年轻人,这个镇子变成这幅鬼样子都是他们的杰作!”
Cipher愣了一下,他推测也许在贝尔卡的宣传里,战争的始作俑者一直是欧西亚。但他随即终于感到有些轻微的愧疚,他记得很清楚,对这座镇子的轰炸行动佣兵部队也有参与——包括自己,而相关的许多细节比起之后几场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战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回忆起和其他佣兵聚在一起观看的那场战斗的简报:城镇里隐藏着一个贝尔卡军事机场,上面停放着满载着准备无差别投向乌斯提欧和刚独立邻国国土的导弹的轰炸机,还有一些用于前线的补给…在司令交代完必要的信息后,他看着幻灯片居然有些走神——刚发生变动的地图被投影在有些喋喋不休的司令身上,用线条将他的脸分割为不同的形状,为了更清楚地显示阵营的对,贝尔卡、乌斯提欧、ratio还有盖贝特的领土都以不同的色块表示,可是又不得不同时挤在司令有些中年发福的脸上,像某种怪异的地形图。战争中期,他开始逐渐觉得许多简报听上去都大同小异,只有它们背后的目的始终没有改变,并变得更加清晰,他总是会把几处简报记混,但又有什么关系呢?那次战役也一样。对目标的打击早已超出了原本的范畴,而他又为其添上了一笔,但他没想过会以这种形式面对自己的作为。
“高处挂着的那件大衣看起来不错。”Cipher有些急切地想将话题转移开,确切地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店主的指责,那份多余一样的又不至于让他感到罪恶感的愧疚来得太迟了,就像他在拿到酬金后就会把那些被摧毁的靶子抛诸脑后一样,愧疚很多时候只会被遗忘得更快,且一文不值。但他仍然不想用胜利的事实来将其包装成别的东西。
他过了一会儿才留意到那件有些熟悉的大衣是根据贝尔卡旧陆军风衣的式样改的,可对他而言却意外地合身。像一个没有佩戴徽章和军衔,在错误的时代出现的贝尔卡士兵,他有些仓促地把原先那件有着乌斯提欧徽章的大衣塞进行李箱里,端详着试衣镜前的自己,并搪塞了几句店主因为他干脆地付钱而赠送的恭维话。Cipher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和那群做着光复帝国领土美梦的疯子或者狂热的民族主义者有什么相似之处,但许多时候,他仍然看上去是合群的——一个不会过分强调自己的决心和立场,却用战果让两方都感到震慑的佣兵飞行员,可离开驾驶舱外时,那种无法寻得容身之地的异乡人的心情仍然不时折磨着他,推着他走向下一场战争。
“你的品味不至于这么糟糕啊,buddy。”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Pixy在的话,应该会这么调侃他吧,可是战时他们都不会在这些琐事上花费多余的精力。
虽然天气看起来稍微地放晴,但打开店门时,寒风依旧铺面而来。他并没有向店主打听过多的这座镇子相关的信息,因为许多事情已经再明了不过,也许在战前和战争刚开始的时候,这里是一座整齐而可爱,一切尚能够井井有条地运转的城市,但是他却挑了一个错误的时间来访,所能做的只剩下在一片凋敝和废墟之中寻找少数的幸存地。
又沿着荒凉的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儿,一片树林前的空地引起了他的注意,虽然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绞刑架,但很难不让人联想起具有不久前那上面还挂着的东西,:不相信战争会胜利的逃兵,游击队员和被指认为敌国间谍的民众,再后来,也许是出于复仇的愤怒被民众和抵抗组织处以私刑的军国主义者,虽然随着几国联军的进驻,许多地区的秩序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一些问题也得到了看起来是*体面*的解决——但绝不是令深受战争之痛的许多人满意的,Cipher将那些零星的关于战争的报道和眼前的景象在脑内组合在一起。仿佛是和令人厌恶的宣传性质的杀人景观讽刺地对应,旁边一栋两层高的电影院也和刑场一同躲过了炮火的洗礼,甚至已经贴出了以刚结束的战争为蓝本的电影的巨幅海报。出于好奇心,Cipher以相对低廉的价格买到了最近场次的票,也许正因为一直处于战争之中,他反倒开始关心起了许多事情会在之后怎样被记录。
在昏暗的灯光里乏味地等待了一会儿后,电影终于以伴随着响亮军乐的阅兵仪式开场。彼时贝尔卡经济已经几近崩溃,在那之后不久,战争就爆发了。他想起在电视里看到这则新闻时,自己正待在雷萨斯[1]某个地方军阀的外籍部队营地,尽管处于室内,却仍然因为无法习惯的闷热的夏夜气候和地区战局的不稳定而感到烦躁:眼下的这场战争会取胜,但是不久前占领了的地区里包括几方势力觊觎已久的交通要道和港口,还有工业区,势必会在不久后引发更多的争端,恐怕也无法像这次一样获得渔翁得利的胜利了,此地不宜久留。照这么看来,贝尔卡一带应该很快就会有新的工作,也许能作为接下来的目的地。可是那些熟悉的地名随即又令他心中感到刺痛——自己最有可能是加入新独立的周边国家的外籍军团,尽管不会是盖贝特,可是他也并不希望盖贝特是冲突最严重的地方,不管怎样,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佣兵网络的消息和靠那些真假混杂的传言来做出判断。
接下来的场面是贝尔卡共和国新上任的领导人进行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和摆出一副虚伪的仁慈嘴脸接受中小学生的花束的贝尔卡政要们。镜头不久又转向一群挤在列车的窗前向站台送别的家属们挥手的新兵,他们中不少人的脸上还保留着天真的笑容,仿佛只是去旅行一趟,不久又会毫发无损地归来。再之后的场景似乎是对随军记者拍摄资料有些杂乱的剪辑,用显眼的花体标语歌颂着引以为傲的贝尔卡空军在战争初期的取得的大捷。
“那根本就不是战争,也不是现实。” Cipher下意识般地对身旁说,那时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战局已经被扭转了,如果是Pixy应该也会这么想吧,等侧过头去,才意识到自己身边什么人也没有。这种片子居然现在能上映,即使本来只是标准的宣传片,现在看来也够讽刺了。
“出错了吧!”前排有观众嚷了起来,“贝尔卡猪在搞什么鬼!”
“你不怕剧院里的探子吗?!”旁边随即有带有愠怒的声音提醒他,那人才放低音量开始骂骂咧咧。
当放映到征兵宣传时,影片终于被唐突地掐断了,在观众们的窃窃私语声里换上了另一部——看起来那才是原本的影片[2]:联军开进贝尔卡的影像和贝尔卡战时宣传片混杂剪辑,歌颂作为解放者的欧西亚的胜利,批判贝尔卡军国主义政权的腐朽和恐怖。
“刚才只是放映事故。”工作人员仓促地向观众解释,可理由也毫无说服力。
新的宣传片比起旧的更无聊,后半段只剩下千篇一律地为欧西亚高唱赞歌,没有无差别轰炸也没有任何战争罪,更没有战争几近结束时出现的无政府主义恐怖组织,在提及乌斯提欧和其余小国时,也只把镜头转向基地里待了几天就不知道哪去了的欧西亚官员。
“一脸蠢样,他们肯定又以为自己解放了这个国家,所有人都该对他们感恩戴德。”Cipher想起看见那几个大腹便便的政客从面前走过时,Pixy在自己的耳边低声说。
“他们不是一直这样吗?说不定我们大部分的工资还是他们开的,哼,当然是经过几层贪污之后。”Cipher也戏谑地回答。
两人都笑了起来,随即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突然兴奋地跑出队列找某一位政客搭话的PJ。
“施密特先生!我在中学时就在学校听过您的演讲,您还记得吗,是那所山间的教会学校…我和我的家人都是您所在的政党忠实的选民——”他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表达自己真诚的崇拜之情,甚至不知从哪仓促地掏出一个笔记本请对方签名。
对方短暂地流露不知所措之后,迅速转变为了圆滑的套话,但还是敷衍地周旋了好一会儿,最后不耐烦地掏出圆珠笔签名后才把这个热情的年轻人打发走。
“所以我一直难以理解他在想什么。”Pixy有些辛辣地说。
Cipher沉默地耸了耸肩,市民生活和其衍生的自成体系的生活方式以及政治观念,离他们共同所处的现实都太不相符了。
电影在鲜花、掌声,整齐的街道和民众夹道迎接接管南贝尔卡城市的联军的欢呼声中结束了,可是场外没有掌声也没有欢呼。
“瞧现在的世道…”观众零星地走出影院,有人在其中抱怨着,还有轻微的叹气声。
“这依旧不是我们的战争,也远不是现实。”Cipher对自己说。
电影散场后,街道已经被深蓝的夜色浸透,透过稀疏的云朵可以隐约看见高悬于西南方的猎户座的轮廓。他想起进攻Hoffnung前,登上f15C时不经意间抬头仰望,看见的也是如此晴朗的夜空。
“祝狩猎愉快。”当跑道指示灯依次亮起,在雪山之间延伸开去,无线电频道里响起了塔台的问候,而包括Cipher在内的不少人也为可以预见的胜利感到心情舒畅。当然不久后深夜的天空反射着地面燃起的火光,自己又由于一时的轻率深陷电子战的泥潭,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Cipher随便找了家小旅馆住下,看样子登记簿对住客身份的审查并不严格,而大厅的旅客里也不乏明显来自异国的面孔,为总是处于漂泊不定的人提供一个简陋的港湾,对佣兵来说也是再合适不过的落脚点。
房间里没开暖气,即使紧闭窗户,让人清醒却算不上凛冽的寒意仍然从缝隙渗透进房间,倒是让他想起了熟悉的故乡气候,不合时宜的怀旧之情随即涌上心头。他望着窗户墙壁上那副挂画——在翠绿的群山包围下的小镇,而他却透过那张廉价的复制品看见了长存于回忆里的盖贝特巍峨的雪山,白银一般的积雪在山间裸露的岩石衬托下更显得耀眼,自从幼年时期,他就总是会透过窗户久久地凝望着它们,而随后又与乌斯提欧佣兵基地每天所见的景象重叠,将他拉回现实,因为二者的区别也同样明显,乌斯提欧的边境地带有更多的阴雨天以及暴风雪,而他喜欢相对温暖和煦一些的天气。
他终于想起从不多的随身行李里拿出一本书,战争到结束的在几个月里,它一直被刻意摆在房间里最显眼的地方,可他却由于各种原因迟迟不肯打开它,却没想到真正有机会阅读它是在这种时候。
“又是这本。你前段时间不是应该把它看完了吗?”那是一个无聊的休息日的下午,Cipher懒得理会PJ和其他几个佣兵玩牌的邀约,径直走到摊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看书的Pixy旁边坐下。
“准确来说第四遍读了。也许是第三遍,因为我很喜欢这个故事。”Pixy抬起头,他已经习惯了一向沉默的搭档开启对话的方式。
“空中的断头台…如果我理解没出错的话,真是奇怪的书名。“Cipher有些生疏地念出印刷在封面的爱尔吉亚语花体字。
“是指的几十年前的爱尔吉亚革命中的空军部队。”
“某个王牌飞行员的传奇故事?我难以忍受那些对于开着战斗机杀人这回事的艺术加工。”
“那是一回事,不过最吸引我的是作者描绘革命者的结局部分。”Pixy微笑着看向Cipher的眼睛,“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怎么看待*革命*,buddy?”在提起革命时,他刻意使用了爱尔吉亚语的拼写。
“因为人总是会被某种崇高的东西吸引…也许在革命者者的对立面又是另一种说法。但我这种佣兵从来都不能算作真正的革命者。”Cipher稍微思考一会儿后得出了结论。
“原来如此吗?”他留意到Pixy露出了轻微的苦笑,可又立刻被平时那种略微轻浮的态度掩盖了,“那我更好奇你对具体情节的评价了。”
“我之后会试着看看的——可能是偶尔想逃避现实的时候。”
“借你好了,不过我大概得先再看看余下的部分。”
第二天见面时,他就从搭档手中拿到了《空中的断头台》,可是再接下来几天里,他却毫无鉴赏文学作品的闲情逸致,也正是那天之后的第七天,贝尔卡境内升起了由7颗v1造成的蘑菇云,也正是在同一天,Pixy叛逃了,而他投奔所在的组织同样挂着进行将一切国境线移除的革命的大旗。
他回过神来,这本小说的文笔并不算华丽,但的确能够驱使着读者读下去。故事从一群从小就因为相似的家世有所交集,又在空军学校形成了秘密结社的十三个贵族青年军官讲起,花了大量笔墨描述他们如何一同进行繁重的军事训练,互相尊敬和信赖彼此,如何由于种种机缘巧合见识到民间疾苦,对爱尔吉亚日渐腐朽的君主制产生不满,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方法,为军事理论、不同的政治观念和革命会产生的问题争执不休。然后在某一天,出乎他们所有人意料地,推翻君主制的革命爆发了。在某次秘密会议上,他们最终决定一同背叛自己的家族和君主,加入叛军的空军部队,并很快由于卓越的战功成为了战场的主力,被编入了同一支中队。
可那些空战的部分大多注重渲染传奇色彩,充满了浮夸的描写,作者显然是个根本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争的人,Cipher想。而作者此时又开始有些啰嗦地讲述中队的长机和自己的后座互生情愫,显得像某种普通青年男女的老套浪漫故事。Pixy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但是故事突然急转直下,在叛军占领了许多行省后,国王终于开始意识到这不是一场轻易可以镇压的暴动,它使显贵们还有皇室成员们感到恐惧,他们从那些被处死的地主和贵族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明天:绞刑架和断头台,还有乱坟岗。
而即将逼近首都时,那支自以为无往不胜的中队也遇到自己的天敌——一位忠诚于国王的皇家空军飞行员,他接到了调遣命令,从殖民地紧急赶往被革命的火焰包裹的爱尔吉亚。故事的基调急转直下,详细地讲述了其中十二个年轻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在不同的战役里如同飞蛾扑火般死去。尽管在临死前,有人会宁愿将撤退的机会让给伙伴,还有人高喊着冲锋,模仿着骑兵的作战方式进行空中的决斗,但是从天际浮现的黑影逼近,当他们看见机翼上那令人胆寒的徽章时,彼此都清楚同样的尸骨无存的结局在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但是当遇到中队的队长时,那位与革命者立场截然相反的军事贵族却罕见地展示了骑士风度。
“这是错误的道路,革命只能带来血与火,没有别的东西。其他叛乱者,那些被你们称为英雄的人的下场你们也看见了。”他在无线电里说。
“效仿已经死去的前人,我一开始就知道是这种结局。”年轻人回应道,”还是让我跟您决斗吧,也只剩这条路了。”
“不,你们还有路可选。”对方并没有如同意料中一样开火,“你的家人不会希望你在今天毫无意义地丧命的。我已经给部下传达了命令,只要你们暂时流亡国外一段时间,不再靠近爱尔吉亚,等叛乱的风潮过去,祖国会宽恕你们的。”
“可是都已经到了这一步…”
“还有你的恋人,你问过她真实的想法吗?还是说让她陪着你殉情?”
年轻人彻底动摇了,他想起了后座的恋人,不久前和家人团聚的情形,童年的回忆还有他刚才还认为不可动摇的赴死的意志。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革命不会因此完全被扼杀的,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并给予了他一种奇异的希望,随即掉头往反方向飞去。
而他的敌人也为自己骑士般的作战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之前就听说过那个年轻人在军校的功绩,也在舞会上见过他的家人,无论如何,他和他的恋人都应该活下去,美好的前途在等待着他们。
简直比贝尔卡那群自称骑士的人还虚伪,Cipher想。毫不留情地杀人,做着和佣兵差不多的工作,只是偶尔展示了居高临下的同情心就以为自己是高尚的。看起来接下来应该就是这对鸳鸯逃往国外,叛军随即被击溃,王国又存续了一段时间进行了保守的政治改善,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他回忆起很久之前提及爱尔吉亚反复无常的革命进程的军校历史课本,想起类似的论调,他又暂时不想再看下去了。不管是B7R还是所谓骑士们的战争,恐怕在之后的时代都不复存在了,空中和地面的鲜血没有区别,而只是因为前者暂时地浮在空中,远离战争的人、和对自己作为毫无自知之明的人会以为有一种战争更复古、更礼貌和干净。当他闭上双眼,作家想象的过去的战争,自己参加过的战争;高尚的骑士,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而傲慢的骑士;作为佣兵的Pixy,成为*革命者*的Pixy,许多事情就像毛线团一样缠绕在他的大脑中,他越是试图拆解,越发觉它们似乎本就首尾相连。在大脑里由矛盾构成的莫比乌斯环中,Cipher的意识也跟着陷入了一片混沌。
Notes:
[1]后为雷萨斯民主共和国,曾在ACE Combat X: Skies of Deception里出现
[2]形式上为Neta苏联利用德军原来的宣传片素材加工拍摄而成的电影《普通法西斯》
Chapter Text
和基地相似的朴素的天花板映入眼帘,从透光的窗帘来看,似乎是大晴天。出乎意料地,Cipher感觉轻松了许多,也许是天气的原因,那些有关过往的回忆产生的忧愁都暂时从他身边逃走了。他披上衣服,大步走出房间,在经过走廊的窗户时短暂地驻足,遥望着环绕着小镇的熟悉的群山——仿佛亘古不变的覆盖着冰雪的参考物,无论是在天空还是地面观赏,它们都同样壮阔而美丽。不知从何处产生的强烈的心情在驱使着他再出门转转,去哪里都行。
大堂仍然如他来时一样三三两两地坐着人,但他却首先注意到了端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报纸的旅客,尽管那个人被绷带遮住了半张脸,表情也被报纸的阴影遮盖,一只手上还打着石膏,但看到熟悉的乌斯提欧外籍军团的军服,那头因为显而易见的原因缺乏打理而显得有些凌乱的金发,他确信自己不会认错的。可是几个月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很高兴看到搭档——应该说是前搭档还活着,却不知道首先该说些什么。虽然Cipher经常为自己没察觉发生了什么和回顾在自己眼前发生却无力阻止的事情时产生懊恼,但即使只是出于以往的习惯和情感上的理由,他也很少会把Pixy视作已经彻底分道扬镳的敌人。
他走到Pixy面前,想起在好几次完成任务后在无线电里收到的问候,可现在也不是说俏皮话的时候。正当Cipher陷入踌躇,对面也放下了报纸,缓缓地抬起被绷带包裹的脸。那双温和的蓝眼睛也在打量着他,就像许多时候在乌斯提欧基地聊天时,正在等待自己接下的回应。
“好久不见…Buddy。”Pixy首先打破了短暂而又令人安心的沉默。
“没想到会在贝尔卡见面。”Cipher靠着Pixy旁边坐下,他有许多事情想问,关于核爆,无国境世界和那架曾经作为友军在战区边缘出现作为接应的YF-23,当Cipher尝试调查它们时,发现许多资料都被刻意抹去了;以及Pixy是如何奇迹般地幸存下来,这几个月间又发生了什么,但现在都不是时候,他只想把所有烦人的关于战争和立场的模模糊糊的一切都抛在脑后,像逃避现实一样享受重逢。
他凑近Pixy正在看的长期作为贝尔卡官方喉舌的报纸,才发现那已经是去年四月末的一期了,标题用大字写着:“圆桌大捷!52nd空军联队在B7R大获全胜,打响反侵略的第一枪。”报纸的另一面是一篇社论,痛斥乌斯提欧省分离主义势力的卑劣和发战争财的流氓雇佣兵,并列举真假参半的数据论述贝尔卡军一定会挫败欧西亚和乌斯提欧的阴谋,在不久后取得胜利。
“净是些可耻的谎话。”Cipher说。
“没几个人真的会信吧,本来就是用来垫桌子的。“Pixy笑了起来,”整场战争可真是个烂摊子啊,但我们还是活下来了。”
“你之前说战后想回南贝尔卡…就是这座镇子吗?”
“大概算是,不过稍微远一些——也是一个可以看见雪山的地方。”Pixy指向那幅随处可见的复制画。
”我原先也打算到附近待几天,不如一起走吧。” Cipher有些急切地说,试图掩饰内心隐隐的不安。
“还能到哪去?别忘了我现在可还是逃犯,buddy。”Pixy苦笑着,他憔悴的神态显得更忧郁。
“我们这种人总会有容身之所的,况且现在我和乌斯提欧的合同已经基本算结束了。“
“你要知道我现在已经不能再驾驶战斗机了…”犹豫的人变成了Pixy,“算了,就照你说的做吧。”他似乎又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地说。
“我可没在说这个。记得路上把事情都告诉我——这期间的所有事。我们可是搭档。”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Cipher才意识到,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如果早些说出来的话——可是他为什么*没有*说?
明知Pixy肯定会在这里等他回来,可不安的感觉却变得更加强烈,但Cipher还是转身朝楼梯的方向走去,接下来只需要回房间收拾行李,也只差这一件事了。
“贝尔卡佬!”他有另一个人在背后说。
Cipher并没有理会。可对方又喊了一遍,随即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是Cipher,Galm 1或者圆桌鬼神,也不是护照上的名字或者他作为佣兵为了避免危险使用的各种假名,而是还待在盖贝特时的本名。上次听到这串字母简直像是在上个世纪。对方看起来并没有恶意,但名字和贝尔卡连在一起还是令他感到不快。
“离上次见面有好一段时间了。“他回过头去,一个穿着整齐的盖贝特军装的年轻人站在另一张桌子旁边笑着冲他招手。
“是啊。“Cipher随口应答,他没有心情卷入叙旧的攀谈,”上一次看见你还是在…“他继续观察着那张有些熟悉的脸,试图将名字对上号。
上一次见面?Cipher呆住了,他终于想起自己为何对这身装束有印象了:那是正式开战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为了捍卫盖贝特领土,在与雷克塔的边境冲突中阵亡的年轻的王牌飞行员,他曾经的同窗,而死者是不可能对话的,这是支撑世界运转的最基本的逻辑。他厌恶这样的梦,意识到眼前所有的人都不过都是自己想法的投影,疑惑的雾霭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希望的现实。
“让我醒来。”他命令一旁的那个Pixy。
“你以为醒来就能让矛盾的事实结束吗?buddy。” Pixy 还是保持着那种有些熟悉的轻佻的语气,绷带散落了,Cipher这才注意到那些绷带变得沾满了血,可他仍然通过遮挡着的绷带看见Pixy在微笑,那是一种知道事情已成定局而产生的无奈而悲哀的笑容。但嘲讽更显得违和——因为Cipher对自己的想法再熟悉不过了。
紧接着,眼前的场景和人脸都扭曲、崩解,仿佛被泼上了几层不协调的颜色的彩色画布似的,他觉得自己听到许多人用贝尔卡语大喊大叫,然后加入了盖贝特语,乌斯提欧语似乎还有雷克塔语,时而觉得人们在讲同样的事,时而觉得所有人都各说各的互不理会,但都听得很不真切,一度让他觉得嘈杂和恶心得震耳欲聋。杂乱的色彩又一层层地迅速褪去,他最后看见了逐渐变得清晰的旅馆天花板角落有些老旧的雕花,看来这就是那出荒诞梦境的结束了。他辨别出窗外正响着反复播放的发放救济食品的广播,听起来已经响了一段时间了,刚才经历的怪现象也许就是广播声的变体。他将紧闭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楼下领取物资的居民已经排成了长队,在几栋尚未修复的房屋的更远处,雪山完全隐没于浓厚的阴云之下。
他不愿继续执着于回忆在梦境尽头脸上沾满血的Pixy,而转而去描摹另一张死者的脸,同级生的表情还洋溢着青春的朝气,而Cipher读到那则讣告的时候——如果没发生什么变故的话,也本该从盖贝特空军学校毕业几年了。但是许多事情的割裂远不是从军校开始的,而应再往前追溯到他整体的认知尚不清晰时,将许多种他人的转述拼凑起来而建构的回忆:统领为了盖贝特独立而战斗的山地游击队的夫妇在某次战役中遭到贝尔卡军埋伏,尽管他们的顽抗给敌人造成了大量伤亡,但最终寡不敌众,相继丧命。而他们留在附近村落废墟的遗孤几天后被一位幸存的游击队员带到了他父母的亲属家里——尽管他后来依照可以查找的资料推测,那位游击队员或许就是贝尔卡军的间谍,因为游击队的牺牲实际源于同伴的出卖,而与那个人一同战斗的十几个人都惨烈地丧生,唯有他一个人被俘后又只受了轻伤后释放了。那个人为什么会救下自己?Cipher许多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不管是出于无奈还是愧疚,只是靠自我欺骗给良心带来些许安宁,自己还是因为对方的举动活下来了。接下来的日子是在不断在父母的各种亲朋好友家里暂住,人们害怕因为牵扯游击队而遭到连累,而游击队和其亲属也不能如大多数公民一样享受基本的社会保障,更重要的是,在动荡的年代,家中多一个人会造成各种各样的拖累。他最终被某位远亲送到了孤儿院,不久后被一对贝尔卡裔的老夫妇收养了,从此以后,他就因此而引人侧目了——作为绝大多数居民都是盖贝特人的街区里少有的几家贝尔卡裔居民的孩子。
“贝尔卡鬼子!”当他试着与街坊的同龄人交朋友时,往往得到了大同小异的嘲笑,而如果对方的家长在场,过于明显的欺凌会得到形式上的制止,但他仍然能够读懂成年人看着异类般的混杂着居高临下的轻蔑和同情的眼神。
而养父母从一开始就没有向他隐瞒他真实的身世,也没有强迫他学习贝尔卡语,或者要求他自我认同为贝尔卡人。尽管他们都是好心肠的人,尚可的经济条件也让他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仍然横在他们之间。他不会把养育着自己的人称为父亲和母亲,而是使用敬称,也不会和养父母一样效忠于同一个共和国,但家人的关系依旧维系了下去。
“种族和国籍能决定的东西都是有限的,我们现在不还是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吗?”当他说出自己的苦恼时,一向严肃的养父放缓了语气,温和地安慰他,“你还有很多种道路可以选。”
“只是唯独不要再为毫无意义的事情付出生命。”一旁的养母补上了一句,虽然他们会鲜少正面提及Cipher的身世,但隐含的意思也再清楚不过了。
事情总有改变的时候,他那时也如此确信着,可在许多因素的驱使下,他还是走上了那条相似的危险道路。
“简直是为天空而生的人。”他想起了满分完成相关训练和课程,驾驶着战斗机完成飞行表演时,前来视察的贝尔卡空军军官对自己的称赞,可与此同时,在同辈人包括一些老师眼里,他总是那个“贝尔卡佬”。事情的转机发生在1987年末,时值贝尔卡在为了挽救经济而出售东部领土,在许多盖贝特人眼中,这是让那个梦想中的国家再一次从地图上出现的机会,沉寂已久的游击队和反抗组织又开始于各处活跃,而军校内也暗流涌动。而对于Cipher来说,这同样是一个机会,让他能够展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飞行才能,洗刷自己和养父母身上的污名,更重要的是,这本来也是父母的遗愿,他们早已为了同样的事业付出了生命。
“我们不欢迎贝尔卡间谍。”他打听了很久才找到军校学生为了盖贝特独立而形成的秘密集会,结果发现对面的领袖正是每天上课都坐在他旁边的同窗,而对方一听到他的目的,就冷漠地拒绝了他参与集会的请求。
“我从来不是贝尔卡人,我的父母本来是争取盖贝特独立的游击队员。”他苍白地辩解。
“你说那群连累附近居民,还经常搞恐怖袭击的疯子?”对方并没有因此松口。“我们接下来的战斗可不能靠那种莽夫。所以请回吧,再过不久我们就会在战场见了。”
砰地一声,门在他的面前关上了。而他本来以为已经变得足够稳固,能让他开辟一条道路的世界又在他的面前再次崩塌,如同用积木堆起的本就摇摇晃晃的城堡突然被抽走了一块地基。
几天后他就直接去办理了退学手续,加入正在街头宣传的活跃于冲突地区的佣兵飞行员团体。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没有再回过养父母的家,和他们的联系只剩下定期汇钱回去,还有几封说明自己情况的简短的信——当然尽可能地减少了关于危险的描述。起初他还能收到充满担忧的回信和生活物资,可辗转于不同基地和国家之间,许多从盖贝特寄来的信件和包裹也因为找不到收件人而被退回或是拦截了,到现在只能由他偶尔单方面地联络。
他告诉过 Pixy,当佣兵是当地年轻人好的出路,他并不想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他人,可决定告诉Pixy时,他还是小小地撒了谎,但一个人是无法完全蒙骗过自己的心灵的。事实上在独立后的盖贝特,同其他许多国家一样,募兵制都是时代潮流,而大多数年轻人也会与加入国民兵为荣。
现在回想起来,曾经作为优等生的自己,为两种身份而痛苦的自己,都像上个时代的事了。他感激着将自己养育成人的盖贝特贝尔卡裔夫妇,又始终在内心深处与贝尔卡存在着不容原谅的仇恨,如果没有他们的侵略,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在当佣兵时,他不能将自己总是放在相同的立场,被单方面的道德束缚,可是在内心深处,又总有留存着相同的东西。这样的情感随着参与的战斗增多又被推到了愈发扭曲的方向,也许这就是其中的典型案例。他有些僵硬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他再一次嘲笑着自己愚钝与狭隘。他离那种纯粹、真挚而美好的爱国之情太遥远了,他总是不惮以恶意、虚伪和自私去理解它,却发现事实往往不会因他的想法而改变,他敬佩过一部分以此为目的战斗的爱国者,也怀着同样的敬佩之情在战场上杀死了他们。可他又从内心知道,自己大概永远也无法成为这样的人了——早在他无法清楚地认识到这种高尚又罪恶的情感为何物的时候。
他又想起了与那个年轻人不多的交集:那个人曾经邀请自己加入诗歌俱乐部,而他却厌恶华丽的辞藻,不久后就找借口推脱了。在军校学习期间,他也观察到周围有许多醉心于感性的学问的同龄人,可他却难以理解为什么那些如同空中楼阁的理论会如此诱人,因为它们就如同漂亮的琉璃玩具,在触碰到现实的地面时就轻易地粉碎了。可自从当了佣兵之后,他反而对同样的东西产生了兴趣,在明天就有可能丧命的日子,不管诗歌还是文学,甚至还有哲学,比起那些煽动的新闻和冷冰冰的数字组成的战报总能给心灵带来片刻的安宁。但在现在看来,他曾经那些热爱评论和创作有着华丽修辞的诗歌,也忠诚于祖国的同窗们已经大半死在了各种各样的战场上,而自己却成了他们最不屑的佣兵,在战场上离奇地存活下来,并逐渐被类似的形而上学之物吸引。虽然在许多时候,人类文化的瑰宝与习惯杀戮的工作,两者只是平行存在,而非由一者支配另一者。
被回忆所困扰,Cipher的大脑依旧感觉昏昏沉沉,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下旅馆昏暗而狭窄的楼梯,依旧有人在大厅聊天,可是他始终被隔离在那些萍水相逢而形成的小群体之外,没有人在等待他,他也不会出于偶然遇到什么人。他看着昨天的账单,发现有贝尔卡货币标识的数字已经相对前几天上涨了几倍有余,可是当他提出用作为酬劳的欧西亚元付钱时,价格又恢复了正常,仿佛从经济崩溃造成的通货膨胀的泥潭短暂地回到了另一个井井有条运转而光鲜的世界。他又留意起那些垫桌子的报纸,昨天登记时他只是草率地瞥了一眼,没想到在梦境里那张与现实完全相反的报纸又原封不动地出现了。他扶着桌子上的花瓶,把旁边的另一张报纸抽了出来,乌斯提欧与贝尔卡两国领导人签订和平条约的照片占据了头版。那份报刊看起来是贝尔卡的亲欧西亚民主派发行的,文章里用民族自决是时代潮流来形容周围各国的独立,并毫无吝啬地赞扬了联军和乌斯提欧民兵部队反抗侵略的行动。
“但是,我们也不应忘记一些主要由外籍军团组成的空军部队在这场战争里的暴行,长期以来,他们都阻碍了两国实现和平的进程。”作者笔锋一转,在文章结尾写道。
与拙劣的颠倒事实相比,第二篇文章更巧妙也更冠冕堂皇,甚至还有说得上是文采的部分,可依旧是谎话。但读完时,他内心的愤怒又被另一种更巨大的空虚掩盖了——他曾经确信自己参与创造了某种更光明的未来,但是现在看来,只是历史玩弄了试图改造它,对其进行彻底颠覆的人,并将他们推向相反的现实,正如更久远的过去许多场反复上演的悲喜剧。自以为是的胜利者,最后发现自己不过是在某种有关胜利与失败的叙事的边缘不断地徘徊。
Chapter Text
他走到门口的架子旁,拿起一本给旅客的过时的宣传册的翻看,他想再在这个小镇逗留一阵子,再启程去下一个地方——尽管也没什么地方能去。但一张Typhoon的照片仍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南贝尔卡空军博物馆也在不远处,坐落于民众曾经引以为豪的工业区旁边。但愿那地方还没被炸毁,Cipher默念着,随即按着地图指示的路线走去。他好几次横穿过看起来还完好,实则背面已经完全被炸毁的民居,在裸露的楼层框架旁边辨认着被瓦砾完全阻挡的主干道旁另一条小径,越往前行,地形逐渐如迷宫一般弯弯绕绕,弹坑也越来越多,他开始习惯于穿梭于各种废墟之间,对所见的一片惨景感到麻木。在道路尽头,他看见了一座哥特式教堂的残骸:在残缺的穹顶之下,曾经折射着耀眼的光线而让人感到崇高的彩窗几乎已被轰炸的冲击波完全震碎,但几个世纪前的圣像画尚未因此而褪色,透过空荡荡的窗户,还有仍然不知道人世间经过几次血与火的洗礼而自在地在天花板上翱翔的天使们所指示的方向,他看见了那座仿佛因圣母眷顾而保存完整的空军博物馆的一角——一座由旧厂房改建而成的建筑,外墙还覆盖着茂盛的常青藤,而旁边制造其中陈列的展品的工厂群已经大半化作了相似的瓦砾堆,再往里看去,似乎还有持枪的士兵在值守。
除了一位倒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警卫,馆内空无一人。他从门口巧妙地隔开各个区域的展板看起,博物馆的设计师似乎执着于尽可能简明而彻底地拆解飞行的原理,于是选择了先从阐述空气动力学和鸟类为何可以飞翔的原理开始,一组展示鸟类飞行完整过程的标本安静地悬挂在展柜中,再往后的展柜里放着各种鸟类甚至还有蝙蝠的骨骼,一些翅膀的骨骼与微缩的机翼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并试图说明人类从这些翱翔于天空的精灵身上获取制造那些的飞行器的灵感和两者的相似之处。走廊尽头的展厅正中央摆着贝尔卡人在近一个世纪前制造的动力飞机,而几只展翅的鸽子的标本有些不合时宜地悬挂在一旁,让他想起了几年前的作战里某个耍小技俩抢了自己也盯上的高价值目标的佣兵,那个因为出了风头在无线电里得意忘形地嚷嚷的家伙却在不远处的低空遭受鸟撞而死。他并不觉得那是报应,因为如果每个佣兵身上堆积的所谓报应能生效的话,自己和身旁那群开着各式各样的战斗机的部队还活着简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奇迹——如果是自己早一步逮住那架由敌方王牌驾驶的Gripen E,发动机严重受损,径直地坠落到湖里的也许会是正在驾驶的这架F-15C,一想到此,他又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往后的展馆里按年代顺序和机体种类有序地陈列着贝尔卡空军已退役和现役的飞行器,每块展板上都绘制着复杂而精美的结构图,用大段文字详细地介绍着它们的设计理念、革新的部件和显赫的战功,交织着那些穿着贝尔卡空军制式飞行服,笑着站在爱机一旁看向镜头的人们的照片。当他看到一些机型时,会努力地回忆他曾经在哪些战役里把它们击毁,像是细数着战利品。他经常有些恶趣味地想起那些坠落在地面,裸露着大块金属轮廓的焦黑的残骸;还有战机于空中解体时飞溅的碎片,可更多时候,尤其是从这种角度欣赏时,它们的确是凝结了设计者们的心血与尖端科技的结晶,美丽而致命的造物,Cipher意识到自已以往很少彻底地去想有关“飞行”本身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破坏——尤其是有目的性地进行大规模的摧毁总归是比创造同样的事物要容易得多。他反应过来,也许那根本就算不上战利品,因为他从未制造过它们,只是短暂地被铁皮保护着翱翔于空中,而更多时候,他只是不断地毁灭,用载具在死亡边缘起舞的同时也改变了同一片空域的铁皮机器们和它们的驾驶者的命运,但是命运真的*如他所愿*地改变了吗?他有些出神地凝视着如今只是如归巢的鸟一样安静地栖身于狭小的空间里,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的战争机器们。
当他经过那架作为原型机的Typhoon时,仿佛是要映衬用深蓝色线条勾勒的机身整体凌冽而具有美感的轮廓,和尾翼上如同凯旋的旗帜,背后的展板上绘制着穿着纯白的甲胄,拿着长枪冲锋的贝尔卡骑士,白黄黑三色交叠着看起来总有些警示意味的倒三角形和以同样的深蓝色为主色调的中世纪纹章放在一起:曾经战无不胜的空军部队,以及千年以前骄傲地踏上这片土地上建立国家的骑士团的标志,“我们的祖先”——爱国的贝尔卡人会如此称呼后者。可Cipher却从内心深处觉得怪异:设计者一定是希望观众们能同样能感受到兵器之美,为祖国产生荣誉感才会将两者关联在一起,可不管是飞行器还是如同艺术品一样的盔甲和纹章,制作和设计它们的外形的人,观赏着它们的游客也许都会多少以美学或者更贴近自己生活的角度来看待它们,可到头来,这些东西都无一例外地参与了杀人的事业,摧毁了许多人的生活。 在本世纪初的世界大战里,在一个制空权的概念尚未普及的年代,对骑兵部队——那些穿梭于黑森林中的骑士们造成碾压一样的毁灭性打击的只是几架更老式的轰炸机;而在同一个世纪的末尾,如同那架趾高气扬的被称为“红燕”的Typhoon一样,那些空中的骑士恐怕也不得不退出他们曾经立誓守卫的圆桌了,他再一次不无嘲弄之意地想。
沿着由拐角延伸的陡峭坡道上行,Cipher竟然产生了一种近似于危险地悬空着的错觉。博物馆二楼保留着兵工厂原来的布局,只是互相连通的能够俯瞰室内陈列的狭窄而空旷的金属走廊,其中一条走廊的中央有个显眼的大立方体,看起来原本是供管理层或者工人值班使用的房间。那间小屋里如今只摆着几排放满战斗机模型的玻璃柜。Cipher凑近玻璃,观察着那些参加了不久前的战争,不少有着眼熟的显眼涂装和队徽的机体们,以及那些王牌飞行员的照片——尽管其中不少都由他亲手击落,并确信驾驶者全无生还可能,但至少在展柜里,飞行员们依旧被作为民族的英雄尊敬,那些闪闪发亮的勋章仍然代表着显赫的荣誉。
在一旁稍小的代表国内几大军工企业之一工业成果的展柜里,放着另一些更为朴素的战机模型,对比正中央最引人注目的展柜,它们的陈列也显得更凌乱,只有简单的介绍牌表示机型,显然对于向交战几方都输出兵器大发一笔战争财的军工体,展柜的整理者并没有在如何摆放模型上花太多工夫,估计也带有些许的厌恶之情。他留意到在柜子最底层靠右的位置摆放着一架灰色迷彩涂装,没有任何标识的F15C。旁边的角落还有另一架只标注着*研发中*的机体,同样是不起眼的深灰色涂装,但整体锋利的造型、边缘以浅灰色标示的前掠翼和机背上挂载着的如同大炮一样的黑色激光武器却格外引人注目。那架连代号都保密的原型机摆放的朝向跟展柜里其他所有机体都不一样,并刻意留出了一段间隙,而原型机和离它最近的F15-C的机头指向相反的两端,仿佛是下一刻就会擦身飞过,在空中划出从此不再相交的轨迹。自己也许不会有机会与那些死去的“英雄”们并列了,无论是他还是Pixy,都无法在类似的场合里如愿留下自己的呼号和荣誉,Cipher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但是他却格外难以接受那架特立独行般的原型机的驾驶者也和自己一同被历史选择性地遗忘——至少那个人不应当遭受同样的命运,成为另一种岌岌无名者…他久久地凝视着那架朴素的原型机,眼前又浮现了在下着雪的跨年夜作为不速之客出现在雷达的Morgan。
你如今又在何处呢?Cipher叹了口气,像自言自语般地说。他又模仿着Pixy略微上扬的语气,低声重复了一遍无线电里熟悉的问候,但回答他的只有在空旷的房间里蔓延开的长久的沉默。
当Cipher沿着来时摸索的毫无规律的道路走回街区时,黄昏已经被黯淡下去的夜幕取代。往事叠加在一起造成的烦闷仍然没有散去,让他拐进了巷子里的一家小酒馆。但他却首先留意到酒馆门前歪斜的电线杆上贴着的通缉令:一张穿着贝尔卡空军制服,有着一头黑色卷发和略带些狡黠的笑容的男人的彩色证件照,他的姓名以显眼的红字印刷在照片上方:Dominic Zubov。
下方有几排说明情况的小字:
基本情况:男,38岁
身份:原贝尔卡空军schwarze中队长机
罪名:参与了对于平民的大规模屠杀行动,收到军事法庭传唤时抗命拒捕,目前潜逃在外。
此人对国家危害极大,请掌握相关线索和看到此人的市民迅速与最近的当局联系,有重金悬赏,窝藏逃犯者会以叛国罪处理。
印章为如今的贝尔卡公国和欧西亚联军共同主导下成立的执法机构。
照片和文字因为淋雨显得有些斑驳,似乎还有人尝试着从边缘把传单撕下来,不过只在空白处留下了几条纹路一样的残缺,看起来已经贴了一段时间了。Cipher看着自己曾经交手过的同类,竟然产生了些许的同情。那个人忠诚于自己的祖国,不惜让双手都被逃兵的鲜血染红,可到头来下场比起单凭合同约束,“用别人的鲜血换取利益”的佣兵更加凄惨。没有什么比祖国更容易成为敌人了,他突然想起了文学家一般的说辞。
酒馆里零星地坐着人,他靠着吧台,点了一杯产于乌斯提欧的葡萄酒——他和Pixy在解放directus后收到的也是同样的酒。独饮了一小会儿后,他听到远处的黑暗里隐隐约约地传来的用口琴吹奏贝尔卡民歌的旋律,酒馆里也有人仿佛是为了附和般地唱起了战时的军歌。
“消停点,我一听这鬼玩意儿就恶心。”还没唱两句,就被另外的人有些无礼地打断了。
“联军和地区叛乱都见鬼去吧!这才是如今不能忘记的耻辱,千万不能忘记…”他收到了嘟嘟囔囔地回击。
Cipher吧台角落望去,唱歌走调的中年人明显有些微醺了,他穿着一件有着贝尔卡空军徽章的夹克,仰起头往嘴里大口灌酒。
“嘿,老兄!看见门口那张破纸了吗,一夜之间那东西可是贴满了全城的犄角旮旯!“他带有些挑衅意味地对上了Cipher打量的视线。
“通缉专门抓捕逃兵的中队长机。“Cipher不动声色地回答他,他的语气仿佛是在谈论着平常的事情。
“你也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份?我可是从那个易怒的倒霉蛋手里捡回了一条命!“对方带有些吹嘘之意地说。
“照通缉令上的说法,他替贝尔卡干过的脏活难道还不止这些?“这倒引起了Cipher的兴趣,本该在后方捉拿逃兵的中队却意外出现在B7R,他一直都对调遣发生变动的原因有些好奇。
“屠杀?我从来不觉得他真有胆子干那种事!那个人是被自己的上司出卖了,因为他不久前接到了错误的情报,将装载叛逃到欧西亚的科学家和军事机密文件的运输机当作逃兵击落了…“男人凑到了Cipher旁边,压低了声音,”联军胜利之后,这事无论如何都交代不过去,必须要找一个替罪羊。“
“那他的上司呢?“Cipher提出了因为明知故问而让自觉有些愚蠢的问题。
“颁发通缉令的人正在替联军管事呢。“男人笑了起来,“Zubov和我确实有些上升到公事的私人恩怨,不过到现在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就算我真知道什么线索,也不过最多是得到一堆明天就贬值的垃圾纸币——还不够我今天的酒钱。“
“到头来,不管是Zubov还是我,都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乌斯提欧佣兵击落了。“他又摇了摇头,随即定定地望向Cipher,”我们应该在天空中见过面吧,干我们这行的都会染上洗不掉的硝烟味,我不会认错的。我就是Grabacr[3]中队的长机,Ashley Bernize.“
听他语气好像是已经将自己当作在许多场战役里都有头有脸的明星,有点太不知轻重了,Cipher讽刺地想。但他还是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会儿,勉强将中队名对上了号——他曾经从舷窗端详了一瞬间那架被火焰包裹着的机体下坠的倒影,是架黑白迷彩的su-47,而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算他走运,Cipher想。似乎在被击落之前,无线电里还听到了夹杂几句贝尔卡脏话的大吼大叫,可骂的内容他在返程路上就早已忘干净了,那群军国主义者的论调都大同小异。
“和Zubov之前的身份类似,恕我不能在此处告知。”Cipher和他拉开了距离,保持着与之前相同的语气回答,他难以判断对方的断言到底有几成是虚张声势。
“无所谓了,我才不管你到底是哪边的。不久后我就会再回到战场,我早已发过誓,为了贝尔卡能够牺牲一切!下次和你见面,希望是在地狱。当兵的死后肯定都会去同样的地方,Zubov也总是这么说,哈哈!” Bernize已经完全把自己灌醉了,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随后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馆。
既没有天国也没有地狱,就像天空中飞翔的除了鸟类之外也不是天使一样——只剩下比地狱还要恐怖,一片虚无的现实,Cipher望着那个走出了一段路又挥舞了几下空酒瓶表示告别的背影,直至对方完全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临走前,他又点了一瓶Pixy喜欢的白兰地,却再也没有心情喝掉它。他把那瓶酒原封不动地揣在怀里,走过几个街角回到了旅馆。
半躺在床上时,他再一次拿起了那本《空中的断头台》,没读完的仅剩薄薄的一小部分了,他仍然希望看到故事的结局,就像见证贝尔卡战争的真正的结束一样。
几天后,那位确信自己捍卫了立场也保持了骑士守则的军事贵族收到了边境传来的一则简讯:两架试图从琥珀山脉(Amber Mountain)的边缘潜入爱尔吉亚国境的战斗机被严密的雷达网捕获,他们无视警告,如同在食虫植物中间徘徊的两只小飞虫一样千方百计地规避随处可见的陷阱,最终相继丧身于对空高射炮之下。从飞机残骸里发现了一些人体的残片,人们勉力辨认出那就是革命军精锐空军部队的漏网之鱼——同为贵族却参加了革命的一对恋人。革命军也在不久后作鸟兽散,即使革命在明面上已被镇压,可清算却远远没有停止,那些断头台和绞刑架如今被用于处决早已生活在苦难里的民众。而贵族意识到自己多余的怜悯实则早就为两人的凄惨结局铺好了路,他逐渐陷入怀疑和悔恨,发觉自己早已处在错误的一边,所谓的骑士道也不过是在恐怖的熔炉里再添一把火。如果自己当初也被热血驱使着加入革命军,许多不幸的悲剧是否能因此而避免?他不断地质问着自己,可又清楚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再成为革命者。到头来,他选择了自己的末路——穿着繁重的军礼服,拔出佩刀在书房自刎了,只留下一句简短的遗言:
在前往新世界前须有直面其恐怖的觉悟,而我早已被拒绝在外。
而在十几年后,革命的火焰再一次席卷了整个国家,新的革命者们将那些年纪轻轻就死去飞行员们的事迹编成了歌谣传唱,愚蠢而带有些幼稚的先驱者却为此后的许多人开拓了一条新的道路。在共和国的阅兵仪式上,人们驾驶着与他们相同的老式战斗机掠过法班提的天际,划出美丽的航迹云,并为他们树立起了纪念碑,在他们长眠之地的不远处,共和制的旗帜正迎风飘扬。
如果真实的世界也能如同故事一样简单而动人就好了,Cipher感叹着。故事对第二次革命的过程显然有着许多美化,对许多人物的塑造也较为单纯,可他却难以否认作者在字里行间对于革命流露的真挚的情感,和对早已失败的革命的缅怀,尽管词句粗浅,却仍然令他感到悲哀。他曾觉得故事只能暂时给人提供幻想的避风港,但如今才反应过来,许多故事本来也不是为了让读者逃避而写出来的,而是对已发生和将要经历的现实的另一种复写——现实总是会比故事还要荒谬。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他才看到Pixy用钢笔写下的话:
我想如果之后发生了某些难以预料的事,这些东西只有交由你保管才合适,buddy。这是我成为佣兵以来的所有存款,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的话,烦请把其中一半寄给孤儿院,另一半全凭你的个人意愿使用吧。
接下来是几串排列整齐的字符和地址。
落款为Larry Foukle,这是他头一次看到Pixy的真名。在外籍军团,每个人都有着独特的过往,而大多数人也对不过分追问同伴的身份保持着默契。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他也用Larry来称呼Pixy的话,对方会有什么反应——这代表着某种对*坏结果*的预防或补救吗?可又有什么靠着胜利都不能改变的事实是可以补救的呢?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机会把自己的姓名也告诉Pixy了,也许永远都没有了,尽管真实身份本身也无足轻重。
而签名底下另一段话看起来却像是在匆忙和犹豫间写下的,字迹变得有点潦草:
我不知道如何向你描述刚听到的有关贝尔卡的消息(划去)
还记得联军里的wizard中队吗(划去)
但愿那些变化都没有发生,现在说这些或许已经太晚了。你大概早已知道,或者不久后就会清楚我指的是什么了。
是啊,太晚了,但是真被他给猜中了——Cipher又想起了Pixy在决斗时的宣言,可v1已经炸开了,棋盘也没有被推倒重下,1996年的1月1日,历史的脚步仍然在照常前进。而在最后,他却仍然选中了自己来粉碎那份对现存世界进行观念的革命的意志。
Cipher把那页纸裁了下来,小心地放在手提箱的夹层里。但他一开始就不打算真的按Pixy所说的去处置那笔钱,他甚至都没想过用那串字符去解锁账户——因为一旦如此,就说明他也承认*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他觉得自己尚处于呈放着一隅他不确定的现实的黑箱外,他已经可以通过掌握的大多数事实判断箱内应该是什么,可只要不打开箱子,现实还没有定型,仿佛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虽然也许这全部都是错觉,但即使他只是单纯地想逃避残酷的现实,也会用此来继续欺骗自己。Pixy还是没有想到这一点,Cipher不自觉地苦笑着,但又有什么人能够预料并反抗常被描述为*无常的命运*的历史呢?
合上沉重的双眼时,Cipher少有地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个梦境,不管是关于飞行器,小说里的有些浪漫化的革命剧,还是昨天清早那个以假乱真的噩梦的延续,他都不大在乎了,但是一夜无梦。
Notes:
[3]在ACE COMBAT 5 THE UNSUNG WAR里出场过,也是佣兵线遇到Schwarze中队这关的冠名机之一
Chapter Text
次日清早,Cipher就乘上了前往附近另一座雪山脚下的小城的火车,尽管在战时,交通系统曾一度瘫痪,而运送军用物资、调遣新兵和押送战俘的班次也让火车时刻表变得混乱不堪,但仅仅在战后几个月后,同样的火车又变得冷清而安静,车厢里只是零散地坐着几个面带愁容或是一脸严肃的旅客。在车轮的节奏里,Cipher望着沿途的景色,他的耳旁仿佛又响起了很久以前听到过的爵士乐旋律[3]:
Between the sky and ground,
I can't see any lines that divides us,
and it's so beautiful.
Cause you don't belong to me,
I'll never lose you.
Now you can fly, just remember this, my dear,
you can sail away free, anywhere.
车窗外快速掠过的景色由许多建筑尚未修复却保留着一丝原本风貌的城市转为被烧焦了的树林,随后大片田野奔跑着进入他的视野,尽管它们在不久前还被机械化师团的铁骑蹂躏,如今已经显露些许的绿意。而将要靠近目的地时,他看见了大片的荒置已久,或是遭受的人为破坏太严重而已被放弃修复,已经不能被称为“村庄”的曾经的聚居地,尽管一些植物还在角落顽强地生长。Cipher想起记忆里已经变得模糊的盖贝特乡村景色,如同云朵般在雪山环绕的平原间奔跑的羊群,但无论是回忆还是现实中,相似的场景最终都变成毫无生机的惨状,再想下去只是给心中徒增凄苦。他的视线时而又被划过车窗的雨水细线遮挡——火车已经靠近原爆点的边缘,并不久后在一个破破烂烂的郊区车站停下。
Cipher对照着从乌斯提欧军方拿到的地图,他观察了一会儿那个在地图中央用小小的叉标示的地点。
“虽然名义上是联军的军事机密,但这是作为追加合同上的你镇压境内的贝尔卡复国组织约定好的的报酬之一。”他又回想起了外籍军团司令说话时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脸。
接着,司令打开了书桌下某个不起眼的抽屉,抽出一份地图摊在桌子上,在复杂的地形图间比划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一块不起眼的地方,并拿出铅笔做了简单的标记。
“话先说在前头,这只是大致的推算,况且现在过去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地图被整齐地叠好,又被装进印着乌斯提欧空军基地标识的信封里连同一沓钞票一起递给Cipher。
“谢谢,我想这样就足够了。”
“都发生了这出,还想着打听那个叛徒的消息?”
多余的询问并没有得到回答。
“为那种虚假的东西就能放弃一大半报酬,愚蠢的年轻人。”当走出门时,他听到了司令叹息着,“你和曾经的galm2都是。”他故意用Cipher能听到的语调说。
Cipher仍然沉默着,但他并没有觉得对方完全说错了。他和Pixy都已经被某种旁人看来可笑的正当性迷住太久了,总是为了不同的理想化的事情以生命为赌注战斗,作为生存的理由。敌我双方都总会把自己称为圆桌的鬼神,而Pixy却被比鬼神还要恐怖同时也更加神圣的东西——革命给蛊惑了。
Cipher裹紧了大衣,在被积雪完全覆盖,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前行。当行至半山腰的空地时,他俯瞰着山脚下的那座小镇。尽管在盖贝特的冬天,那些积雪的房顶和街道看起来总是令人愉快,就像在地毯上排列整齐的印花,可眼前的这座城市已经死了——当视野里只有少数连房顶都不剩的建筑的轮廓孤零零地矗立在周围一片不能被雪花完全覆盖的瓦砾之中时,也只能用“死”或者“灭亡”的同义词来形容城市的状态。Pixy此刻就会藏身于哪栋建筑之中吗?但是他更恐惧面对这个不切实际念想的破灭,所以不愿接着想下去。
各种各样的有关这场战争的回忆不停地钻进了他的脑海,他甚至一度看见前方不远处好几次出现了乌斯提欧佣兵基地的标识还有跑道的轮廓。为了避免事故,基地的积雪总是会被地勤人员迅速地清理,所以眼前只是引诱着人们迷失的幻觉,他不断警告着自己。但他随后又想起了在雪天里与Pixy一同在跑道周围散步的情形,尽管那比起幻觉更加飘渺,却使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又开始下雪了,但不知何时开始天气也已放晴,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却更显得寒冷。在不远处拐过弯应该就是地图上的目的地了。Cipher看了看手表,下午一点整,这是他和Pixy第一次作为搭档执行任务的时间,而那一天的天气也与此时相似,但现在,和之后大概也不会有蓝色双翼和红色片翼的两架F15-C呼啸着驶过乌斯提欧边境的群山开始狩猎了。
他还是来迟了一步,眼前的空地只剩下不久前刚搬运走什么东西的留下的凌乱的辙痕,一些土地也被翻了出来,还有些尚未清理干净的机械和外壳的残片,但他辨认出了那就是ADFX-02坠毁的现场。而他捡起了一块由于被搬运其他部分的人遗落而半截横插在地面里的红色的残片,似乎是机翼蒙皮——也许只是心理作用,可他还是把熟悉的印象投射到了上面。他把铁片放在大衣内侧的口袋里,金属上覆盖着的冰雪随即融化为冰凉刺骨的雪水,打湿了毛衣,让他觉得有些不适,但如果不这样做,他的内心会因此而感到更深的钝痛。
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国境线,政府,军队,还有战斗的理由,但是当他失去了一些珍视的东西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曾以为已经抓住了稳固的东西,并认为其可以成为驻足之所让可靠的现实延续下去,且因此而感到过不自觉的些许的幸福。万物终有尽时,也许这就是告别了。他在雪地里又站了一会儿,努力想把眼前的场景铭刻在记忆里。最后,他从手提箱里取出了Pixy喜欢的书和酒,一同放在机体所剩不多的残片前,随即折返。他望向来时的道路,一路走来的足印已被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不留痕迹。
回到乌斯提欧的翌日,Cipher正式地提交了离职申请。至于贝尔卡和欧西亚如何为这架试验机体的归属权争执而僵持不下,以至于乌斯提欧也开始横插一脚,导致ADFX-02的残骸在数月间一直留在坠毁地点,那些零碎的因果被更多人所知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但圆桌鬼神已经决定淡出那段英雄传奇般的历史——尽管由他创造的历史仍然不再受他的意志左右地延续着。
Notes:
[4]歌词引用自《The Sky Crawlers》电影插曲《sail away》

senate24 on Chapter 5 Sat 18 Oct 2025 07:54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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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stameow on Chapter 5 Sun 19 Oct 2025 03:04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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