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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花】我,迪奥· 埃路希尔

Summary:

多瑞亚斯仍享有辉煌,迪奥携着母亲的问候前去拜访美丽安与辛葛王,他过去只独自徘徊于托尔嘉兰的春日绿意里,还未料想到从那时起,命运的道路已经为他暗自铺展开来。

Notes:

迪奥第一人称视角,造谣了很多钻里没有的内容,谨慎观看

小岛男孩和多国猎手宁洛丝

如有ooc,纯属我个人能力问题

Chapter 1: 探访多瑞亚斯

Chapter Text

那是我第一次面见宁洛丝,是我同我未来的妻子、生命中挚爱的唯一所做的初次交谈,而我正以一种草率又笨拙的姿态倒在灌木丛里,或许发间挂着几片扫落的绿叶,狼狈又难堪。

 

倘使我记得带上装有苹果的布袋,倘使我的坐骑胡安没有任性地将我甩下,撒开马蹄往托尔嘉兰的方向跑去,我都不会在多瑞亚斯之外的辽阔林地里同她相见。记得我在重复走过的道路上徘徊,经过同一棵粗壮结实的橡树次数越多,找到出路的希望越渺茫,我前进的方向迷失在森林幽暗的绿光中。

 

对我来说,整座森林就是由树枝、树叶形成的一张千万条绿色丝线编织而成的网,向着上方广阔的晴空伸展。在陌生的地界迷路,我失去头绪也失去方向,成了一只落入绿网的飞虫,只有上方的太阳与森林还清醒着,我不知所措地站在林子里,不知何去何从,一排排树立在昏暗光线之中的槭树和橡树,树干之间似乎存在千万条通向无路的小径,我咬牙选择一个方向迈进,心中思念起掉头回家的胡安——母亲与父亲的爱驹。胡安在他们每日精心的喂养、护理、梳洗下,马鬓同融化的黄金般光洁无暇,远看犹如流动的火焰。一身强健结实的肌肉驱使他疾驰如风。栗色的马驹也养成每日定时享用苹果的习惯,我的父母他们宠爱这匹代步的马驹,并以故友——来自维林诺的猎犬胡安的名字为之命名,他们不曾忘记胡安无私的友谊。胡安离去了,往托尔嘉兰的方向跑走,这来自海洋对岸的维林诺马驹繁衍出的高贵后裔,生性似阴晴不定的天空,它曾属于辛葛王,由菲纳芬家族的芬罗德将马匹赠予辛葛,这匹毛发光洁的马儿随同我的父母离开多瑞亚斯。他生长在多瑞亚斯,自然知晓通往明霓国斯的秘径,可我对此一无所知,就像一张没有提前描绘路线、拓印图案的空地图,缺少有关多瑞亚斯的部分。

 

她的眼睛炯炯有光,像是洒满月光的宁静湖泊,没有微风掀起层层水波。我想我当时双手撑在地上的模样定是蠢笨极了,我低头不去看她,瞪着自己裹满泥土和灰尘的长靴。此前林子里响起的一声号角,把我从树顶惊吓回大地,这是结结实实的一摔,和泥土亲密接触的滋味并不好受。她游猎于这片林子,目光好奇而专注地上下打量我。

 

我转过头,她静立在我面前,若不是那一双转动的银色眼睛,我几乎认为我撞上一尊森林的大理石雕像。

 

“一张前所未见的新面孔!已经许久没有外来者能穿越环带进入多瑞亚斯。既然你被允许进入,那么,我想你就是我们的朋友!我的朋友,需要我扶你一把吗?我可不会让朋友瘫坐在地上。”她朝我伸出一只手,我还倒在乱蓬蓬的草上,动也不动。

 

“啊,不,不用!我很好!这太麻烦您了!我好多了,可以自己站起来!”我迅速瞄过她一眼,心中希望她不要再用了然一切的目光投向我。她或许是众多猎手中的一员,正在附近打猎。

 

她摘下绣上麦穗金纹的银色兜帽,露出仿佛月光和白雪织成的银发,闪亮似白绸。我看到一盏白炽的灯笼,来自多瑞亚斯,流淌着明夜最后的月光:那是一张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脸庞。

 

她冲着我露出微笑。那张脸上露出满月的笑,我会将此时此刻的白天错认做仲夏夜。

 

“从树上摔下来,哼?听起来就像个糟糕的冒险故事开头。我的朋友,我或许知道您被准许通过环带的理由,看啊,您拥有露西恩的美貌,难怪我的眼睛起初会觉得好像认识你,如此面熟,仿佛从前就有过一面之缘。”她附身,与我的眼睛对视,微笑起来。“诶,这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模样肖似美丽安之女,任谁看了都不难推出您就是露西恩与贝伦之子。”

 

倘若情况允许,我希望能在更好的时刻与她初见,至少不该仰面倒在地上,后来和她一起回想这天时,宁洛丝兴高采烈地回答,她可想不出还有什么时刻能比我们顺其自然的相遇时刻更好。

 

我察觉到她的手搁上我的下巴,便抬头看向她,试图在她的眼睛里发现我所期望的。我所期望的不仅仅是走出森林,我更愿我的脚步驻留在这块林地,短促的目光交接间就想永远停留在此,况且我已毫无阻碍地走入多瑞亚斯的森林,何时抵达明霓国斯也只是时间问题。我现在希望能牵起她的另一只手,那只修长的手正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她的利剑时刻警惕。可我的警惕之心早已荡然无存,一头栽进她的眼睛,毫无准备,在下一浪目光拍到我头顶时,放任自己被浪花卷走。

 

“是,我乃露西恩与贝伦之子迪奥,我的母亲是美丽安之女,多瑞亚斯的公主,曾施展魔法与巧技以直面大敌的威压,而我的父亲是巴拉希尔之子,'独手'贝伦。他们的歌谣被广为传唱,于你定然也不陌生,也是他们携力从北方带回那一颗光辉灿烂的宝石。”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生涩地吐出这些字眼,不过父母的伟大事迹总能给予我信心,“初次见面,托尔嘉兰的迪奥向您致以问候。而以这样鲁莽倒地的姿态同您见面,绝非我的本意。”

 

“啊,露西恩之子,血脉高贵的迪奥。愿迈雅美丽安的光芒于此照耀你。多瑞亚斯的任一精灵都不会忘记我们的露西恩和勇者贝伦,不过他们离开之后的故事再多我也不了解。而您看起来像是迷路了。对于初来乍到的精灵来说,在周遭看起来似乎一模一样的林子里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是绝无可能的事,王后编织的魔法隐藏起通往石窟的每一条秘径。”她终于确认我的身份,点点头,收回搁在我下巴上的手,“不幸的是,您美丽的脸颊上有一些擦伤,但这并不严重。在药膏的作用下,过不了几天这些伤痕就会退去,除此之外您看起来依旧光彩照人、完美无缺。”

 

“我总会携身随带草药膏,以防万一。用春日里生长草药研磨出的膏药也带着春日的味道,轻柔地涂抹在伤口处也不会刺激。有时见到受伤的精灵和动物,我都会出手帮忙,替它们拨开倒刺,擦拭伤口之类。看来,现在这药膏也能派上用场。”

 

我没有回答。她偏头看着我,有些犹豫地问:“需要我帮忙吗?譬如说,先给您上点药膏,再带您穿过幽深的森林去千石窟宫殿。”

 

“或者说,您更愿意打算将今天的时间都花在这里,就这样漫无目的坐在地上,享受与大自然亲密无隙的接触。我还记得露西恩过去时常坐在树上,将她的白日流连在枝叶与微风之间。“

 

我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听到周遭树木的呢喃,存在于此的苍老之音半流入空气,半融入身下的土地,它们与植株相互低语,说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东西,说一些早已逝去的东西,好像有一阵低声细唱的魔咒穿梭在绿叶间,携带连接的效力,仿佛之后就是盛夏来到,挟持我的心合着夏日的热烈节拍。宁洛丝也默不作声,管自站起身。穿越树木袭来的清风擦过我的鼻尖,吹走我的呼吸和心跳。一丝光线轻盈如羽毛,从树叶铺张的空隙中落到她的脸庞上。定睛一看,一缕银发从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辫间掉落,我睁大眼睛,看见这一抹桀骜不驯的银白色浮现在她脸侧,她毫不在意地微微摆过头,吹开遮住视野的碎发。

 

我坐在地上,抬头又问她:“请原谅我刚刚那一阵的失礼,在此之前我仍想请教您的名字。现在您知道我的名字、身份,知晓我来到多瑞亚斯也并非出自不可言说的邪恶企图,已经履行完毕您肩上盘问过客的职责。那我也得同样地确认您的身份,对吗?”

 

“当然!我乐意向你分享我的名字与身份。”她骄傲地介绍,“我是美丽安王后座下的骑士,多瑞亚斯的猎手,宁洛丝——一位朋友。欢迎来到多瑞亚斯,我再次猜您在去明霓国斯的路上失去了方向。”她接着观望我的表情。“这么看来,我没猜错。”

 

“是……您的眼力真好!我循着一缕微光试图走出树林,却在原地绕过一圈又一圈,忘记我的来路,也找不到出路,树林里的时间也仿佛被这密密麻麻的树枝隔绝在外。”我从地上爬起,她跟着我站在原地,她比我高出一个头,低着头盯住我,用那双我见过的最清澈有光的眼睛看着。“女士,您就像这里的树木一样高。”我一边恳切地赞扬,一边躬身行礼,记起母亲教导过我面见他人时如何优雅行礼。

 

“嗯?”她抬眼往上看了看,十分不解。“这句话可真奇怪,我们差不多高吧。但是,我很愿意收下你的赞美作为赠礼。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一盒由我亲手特调的药膏。”

 

“原谅我……我下意识想要对您说些漂亮话。”我摸着脸上的刮伤,她从口袋里找出一小盒药膏递给我。我轻轻揭开盒盖,褐色的药盒里还剩下一大半散发清香的碧绿药膏。

 

“从你漂亮的嘴巴里说出来的话都很漂亮。”宁洛丝放眼打量四周,猎手的目光搜寻着茂密的林木间隙:“那你的座驾呢,仅凭一双腿就徒步而来到这片土地可不容易,是这里连成片的毛榉树隔开了你们?若有需要,我能帮你找回它,我可是追踪足迹的一把好手。”

 

我的座驾胡安,此时此刻的它也许早已凭借十足的马力回到岛上的屋舍,享受午后汁水清甜的苹果。“它抛下我回去了,比起和我相处,它更喜欢停留在母亲与父亲的身边,况且是我忘记带上它喜欢的点心苹果。”我往脸上抹过一层薄薄的药膏。

 

“做好上路的准备,我们就出发去明霓国斯。凡能通过环带者,已得到王后与王的认可。”

 

“我随时随地都做好准备,现在就有充沛的精力能够用于徒步。能有您为我引路,真是一件幸事。”我收起那只药盒,递给她,“感谢您的药膏!我们出发吧,很荣幸能与美丽安的骑士同行。”宁洛丝连忙摆摆手,示意我将药盒放入自己的口袋里。

 

“把它当作是我为您准备的一份微薄的见面礼,就此收下吧。”她说。

 

向导宁洛丝为我引路,她戴回兜帽,穿行林中的身影迅捷又轻巧。我若没有精灵极佳的视力,只会将忽隐忽现的银白精灵看成是穿过叶片洒在地上的月光,即便此时正是烈日来临的午后。我不得不再次强调,多瑞亚斯的森林躯干高大、枝叶繁茂,伸展开的树叶铺盖出翠绿天空,行走在树下难以辨明白日或黑夜。我侧身躲开荆棘丛,遥遥地听见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古往今来,命运索引而来多瑞亚斯的也只有勇者贝伦。但我得事先提醒你,在宫殿里可得少提贝伦的名号,总有一部分精灵仍然因为戴隆的离去而心怀悲伤,露西恩与贝伦的故事给我们带来从魔苟斯的钳口下夺回宝石的无上光荣,精灵和人类从此知晓黑暗大敌绝非无懈可击,但也给多瑞亚斯带来最为深重的悲伤,我们挚爱的露西恩不会再回到我们身边,离别直至世界的终末。”

 

“也许,就是命运驱使我来到这里,命运让我与你相遇。”我说,心中牢牢记下她的提醒,“但我也是凡人贝伦的儿子,他的血缘亲人,你会怎么看待我?”

 

“你(她回以“你”称呼我!)拥有露西恩公主的美丽面容,一双眼睛就像春日森林里的湖泊,你也是她的儿子。我能将你的容貌比作什么,譬如,灿烂若春晓,噢,你的来临为我们的森林带来永恒之春。我的手边可没有戴隆的诗歌集。整日奔波在外,我的语言自是不如宫殿里的诗人和歌手,词藻也并不华丽。(后来我确实在戴隆留下的诗歌集里找到以上的词句,他曾这般赞美我的母亲,最喜将她比作绚丽春日)”她的脚步渐渐放缓,与我的步调趋于一致,依然往前走,“况且,我愿意为你带路到明霓国斯,这已说明很多。”

 

“那么,我还是很好奇一点,你为什么千里迢迢从托尔嘉兰来到多瑞亚斯,其中缘由我能否知道?你是受国王和王后的召唤从那座神秘的岛屿而来,还是受公主和勇者贝伦的嘱托,身负要事而来?原谅我,但我实在好奇。”

 

“嗯,是命运。”我严肃地说,“这位高贵的银发骑士,我愿意告诉你,是命运指引我们相遇。”

 

“噢,命运,又是命运。有太多命运指引的道路交错在这片土地上,爱和由爱而生的悲伤都在此萌生。”她笑起来,“好,我明白了。你也是命运钦定的人,受命运指引而来。”

 

“还望您不吝赐教!”我兴高采烈地说,“骑士,你听说过那座河流叉口处的小岛吗,我在那里生活了很久,久到认为世界就是绿岛与其上方的一片天空。在托尔嘉兰,我的老师是太阳和月亮,河流和森林,动物和岩石。我了解岛屿上的一切,和动物们交往,用它们的语言跟它们说话。我极少能同精灵和人类打交道,只在河水岸畔与倒影相处,但同岛屿上的动物、植物相处都让我感到愉快。”

 

“你所说的那些也是我的导师,大地上的一切都是我们的导师。他们永远有耐心守候与等待,自然之中自有收获。但你希望我来做你的导师?”她露出闪光的微笑,双眼在林下的朦胧里微微闪烁。“年轻的半精灵,我能够教授你什么?你希望我来教授你什么,聆听风与流水的讯息,还是追踪荒野里野兽的脚步并辨别它们行进的方向?”

 

她一边说着,一边停下行进的脚步,双手抱胸转过身,等待我的回应。我的心跳加速,她的眼睛里野性的光芒和无穷无尽的活力吸引我,我脱口而出:“我学到的技巧与知识都极少。”

 

“什么啊,这么说,你渴求我头脑中的所有学识。”她招手让我靠近些,等我小跑着赶来后,宁洛丝旋即转身,开始继续往前走。

 

“等我们抵达明霓国斯后,再深入说说这些事吧。”

 

宁洛丝的脚力胜过我,我紧紧跟在她身后,像她忠实的尾巴,愈跑愈快,不久便弯腰拼命喘气。她停住脚步,回头望向我,我又直起身像棵挺拔的树,若无其事地跑过去。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只有在她见到我累得迈不动腿时,才短暂歇脚一会儿。她和我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路,经过丛丛盛开的酢浆草和遍布的蕨类植物,愈发深入雾气弥漫的温暖森林。

 

等到低沉的太阳她玫瑰色的手指触碰树梢,余晖中镀金的树叶像金色的河流一样流淌时,我们抵达岩石山丘的山脚,一棵枝条低垂的桦树剪开前方的路径,宁洛丝领着我走向左手边的岔路。她告诉我,这条布满石子的路将通往石桥,这座守卫严密的石桥的尽头就是明霓国斯。我拿手臂抹过疲倦的脸,满怀渴望地等待路途的终点。

 

我喜欢这种树影斑驳的林间小道,打从孩提时,我就常在托尔嘉兰的树林里漫步休闲,聆听自然的细微悦耳之声,敏锐的感官察觉这里的任一变化。我跟她说托尔嘉兰很美,河流怀抱的托尔嘉兰像是漂浮于阿都兰特河上的一朵花,掩映在苍穹湛蓝的影子里,太阳与月亮为其染上梦境般的光彩。我和父母舒适地居住在岛屿中央的房子里。环绕岛屿的葱郁森林边缘盛开一类银莲花、毛地黄,呈现一派浓烈的缤纷色彩,生气蓬勃又欣欣向荣,藤蔓沿着杉树、毛榉和栗树躯干向上奔跑,深浅不一的叶片在阳光下旋转曼舞。不过岛屿的夏日依旧炎热而漫长,暑期的几个月像火焰一样灼烧、轰烤我们,岛屿的岩石和花草树木都在酷热中蒸腾冒烟。但当正午的阳光洒向绿岛时,离开家的我也能在林荫下短暂休歇,喝着森林深处流淌来的溪水解渴,几只蝴蝶飞舞盘踞在小溪上,我和它们都急切地渴念夜晚的降临。

 

“欢迎来到世间至美的宫殿。”她的声音听起来无比自豪,无比骄傲。我们来到了坐落在多瑞亚斯深处的千石窟宫殿,四通八达的廊道优雅地走入地底,昼夜不息的灯火照亮并温暖整个岩石洞窟。我在明霓国斯的岩石屋顶下自由行走,眼前的是从未见过的壮美景象:无形的拱顶分开间间内室,每一处闪闪发光的宽敞厅堂都泛发珐琅似的光彩,波涛荡漾开的鱼形缘饰游过墙壁上端,有螺旋楼梯,还有水晶花朵缠绕铁藤蔓似的栏杆。

 

宁洛丝与我穿行过连接两段的连廊,向下俯瞰,能看到一整座美丽的花园,银发精灵们摆动柔软的手臂跳舞。见到迎面走来的宁洛丝,他们变换旋转的方向,出乎意料般朝着宁洛丝舞动双手,有精灵开口祝福:“宁洛丝点点头算是回应。凉亭的尖顶上紫藤瀑布般悬挂,扁圆花朵顺着藤蔓开遍。我还记得母亲说过,宫殿花园里的精灵树上悬挂水晶似的巢穴,进进出出的精灵鸟儿们翅膀上有浅色的斑点,像是瓦尔妲洒下星辰的碎屑,或是乌妮将研磨成粉末的珍珠泼往它们的翼翅,它们的族群是否起源于海岸仍旧存疑,但它们的歌声与拍打翅膀的节奏都恰似阵阵海浪翻涌。有时,它们在枝头齐声合唱,歌声之大甚至盖过宫殿里吟游诗人的声音,辛达乐手们随性合着自然生灵的节拍,轻快地变调演奏,歌声与鸟儿的合唱使岩石大厅熠熠生辉。那一只羽毛光亮的精灵鸟掠过我的脸庞,擦得我皮肤发痒,我拍下蹭到皮肤的闪光粉末。我母亲说得没错,这些调皮可爱的鸟常喜欢抖下羽毛里的粉末,逗弄过路的精灵。

 

在见到我茫然无措的表情时,宁洛丝摇了摇头。“维拉啊,你从来没见识过这群捣蛋鬼?”她拍拍我的肩膀,“它们还喜爱精灵漂亮的长发,尤其是用作筑巢的材料,像你这样乌黑光洁的长发最为它们钟爱!”

 

“它们扯过你的头发吗?”

 

“这群精灵鸟只敢在陌生面孔和性情温柔的辛达精灵头上盘旋不去,伺机动爪。”

 

那你就是性情不温柔的辛达精灵吗,我扫过她结实的身体,还有一对强悍的猎者的双臂,咽下自己的回话。大胆捉弄我的精灵鸟无影无踪,我扫开肩膀和衣襟上蹭着的粉末,像是无数金箔片纷纷扬扬落下。

 

在这具有君王风范的岩石宫殿里,全副武装的守卫立在各处,锁子甲无比闪耀,像是月亮的光辉落于其上,晨灰色的披肩上有王的纹章——黑色底,八尖,上有一个翼翅环绕的月亮,周遭点缀着白星。

 

明霓国斯,“千石窟宫殿”,母亲曾为我仔细描述过,它的壮美瑰丽却无法以任何语言、文字所诉说、记载。这里永远不会有凛冽寒冬,火烧火燎的酷夏,这里是和煦春日永驻之地。无数个白日与黑夜,我坐在父母身边的地毯上,听母亲欢快地谈起她的过去,她的童年及青年时期,有时,她怀着兴致捏起粉笔草草在木地板上画几笔。我请求她为我一遍遍画出多瑞亚斯的神奇景象,母亲就在纸上画出她过去亲眼所见、亲身所感,珍稀花卉和紫色藤蔓,宝库里的奇珍异宝、潋滟波光的铠甲。这所宫殿内飘逸的乐音日日夜夜永远鸣奏,柔和的烛光和金色灯笼日日夜夜永远闪烁。我惊讶地圆睁眼睛,手指尖描摹母亲的绘画,如此真实,年幼的我几乎以为在那里生活过,度过我的童年。我问过她许许多多有关多瑞亚斯的问题:母亲,宫殿真的那样华丽,有数不清的回廊连接各处内室?美丽安祖母与侍女们缝制的精美挂毯上又讲述哪些故事?南埃尔莫斯的天空是墨绿和橄榄绿的叶片构成的吗,那里的树木究竟能不能高到触碰天空?拜托啦,母亲,请再为我讲一遍祖母同祖父相遇相爱的故事,夜莺真的总是伴着祖母而翩然飞舞吗?还有辛葛王和他的骑士们!讲一下伟大的护林人强弓,不要漏提重手,还有最伟大的吟游诗人,王的谋士戴隆!明霓国斯的众多奇观美景,森林外漫步的绿色精灵和北方的人类几乎从未有机会目睹,美丽安的环带阻挡森林外的一切邪恶与陌生访客,魔苟斯的阴影也不曾蔓延至此。但在吟游歌手四处飘荡的歌谣里唱过宫殿的万千美景,能与日月星辰对话的精灵树,据说能窥见未来的湖泊,自然的双手以绿枝和紫藤搭建的湖边凉亭。

 

“多瑞亚斯是不是跟你想象中一副模样?它比歌谣中唱道的词藻更加美好。”她问我,然后问题接踵而至,“公主她和你说起过多瑞亚斯的石像和浮雕吗。比起听来的样子,你一定得去亲眼看一下,以自己的眼睛去观赏辛达工匠雕琢石头的那些高超工艺。”

 

“是,这里和母亲说的一样。”我高兴地答道,“但也和她的描述有出入,不全一样。”我真的很高兴能看到母亲无数次向我描述过的宫殿,很高兴是宁洛丝带我来到这里,无比高兴。“我愿意去看看那些石像,你愿意为我领路吗,继续做我的向导?”

 

“如果我有富裕的空闲时间,也许我会。”宁洛丝笑着说,“不过啊,我今天恰好有时间,所以你真是赶上一个好时间。”

 

周遭的一切新奇景象使我的心擂鼓般激动不已,使我头晕目眩,这里就像是我无数个梦里最美好、最辉煌的一个梦。我敢肯定我驻足去观望至少几百次,宁洛丝随我走走停停,显然为我目不暇接的无知模样感到十分满意。她低声对我说:“左边的甬道尽头有一间图书室,右边的那条甬道能通向内花园,这不是我们景色最棒、声名最盛的那一座,但一样美丽无比,栽满永青的树木和花朵。”接着我们穿过挂着五彩缤纷的织锦的长廊,在屋顶下不交一言,其余路过的精灵纷纷朝我投来友善、好奇的注视,这令我不由自主地下拉兜帽遮住面容,我从未见过数量如此众多的精灵齐聚,只感到不自在和无助的拘束。

 

我们走过一条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长廊,两侧墙壁上刻满栩栩如生的动物浮雕,无数双大理石的眼睛安静地俯瞰着我。守护大门的两名护卫一动不动,等到我们走近,宁洛丝同他们做出手势,互相问候。接着他们不动声色地推开沉重的雕花石门,门上的飞鸟走兽向宫殿内奔涌而去,空气里弥漫着花香。繁星似的金色灯笼环绕王的宝座,在那之上便是迈雅美丽安与辛葛,长久以来他们共同统治环带之地。辛葛祖父俊美的脸庞坚硬严肃,银发灰眼睛,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就像是月亮的暗面。

 

“你的祖父会喜欢你的,他并不是总像你父亲口中那样过分苛刻,也不是很难相处的君王。”我出发前,母亲这么说过,“迪奥,等你见到他就明白了。他们若见到你,想必骄傲又欢喜。不要紧张,他们会喜欢你的,喜欢的仅仅是你,而非你贵族一般的举止或翩翩风度。”

 

与祖父相反,美丽安祖母美丽的面容为莹光笼罩,泛有朦胧的智慧微笑,一瞬间我的眼睛错将她认作是我的母亲站在那里,她穿着一件缀满珍珠的水蓝长裙,宛若晨露垂挂的银莲花。母亲常选用蓝色的银莲花在春日里装饰房间,银莲花是我生活里的常客。她的头上戴着一顶精雕细琢的银冠,白水晶串成的细链挂于盘起的发鬓。

 

我辨认出被雕刻成山毛榉样的柱子间有披挂铠甲的守卫,他们洋溢光辉的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光。这只是一次简单的亲人之间的拜访,我心想,嗓子却发紧,说不出问候的话语。祖母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我身上,黑发簇拥的灰眼睛里流露世界的灿烂色彩与温柔的鼓励。一股强大的暖流注入我的心和声音,我鼓起全部的勇气开口,代我的父母去问候我的祖父母,向他们转告一切安好的讯息。“多瑞亚斯声名显赫的国王与王后,我代表托尔嘉兰的贝伦与露西恩,向睿智的美丽安与伟大的辛葛致以亲切问候。”我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内回响,而我的祖母露出亲切和蔼的微笑(美丽安祖母面上笑意明媚,辛葛祖父看来依旧是板着脸,似有乌云笼罩)

 

“欢迎,年轻的迪奥。”美丽安祖母以朦胧的轻声说,“你的到来会为这威严的岩石宫殿带来欢乐。”

 

等我站到他们身旁,我忐忑地说:“母亲还想让我告诉你们,她从多瑞亚斯带走的那一匹骏马,胡安一切都好,每天都胃口十足、精力充沛。”

 

“这真是好消息。”祖父面带微笑回答我。我第一次见到祖父坚毅似钢的脸上流出笑意,虽然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会面。但太过于震惊,从来没想过他也会有微笑的表情,以至于我待在原地,双脚像被粘在厚实的地毯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在多瑞亚斯停留的期间,我将以我母亲过去的卧室作为我现在的卧室,恰如母亲所说,祖父面上严肃依旧,但他舒展的眉间、眼睛和嘴边的线条都表明他的心情与今日的和煦阳光一样美妙。我们穿过纯银雕琢的大门,宁洛丝和我沿着宽阔的走廊走去,地毯上卷曲的藤蔓和对称的金橙色郁金香平平展展地在地面铺开,纺织而出的灵动雀跃的鸟禽似乎为我们引路。我们过了走廊,接着向右转弯,攀上一截石砌楼梯,最后到达一扇纯白的房门前。这是通往我母亲的卧室的门,我一眼便看到门上刻有我母亲的纹章——四个尖角簇拥的妮芙瑞迪尔花。我不由自主地快步上前,抚摸纹章的刻印、镶嵌的字母。“迪奥,卧室门上的字母也被嵌得很漂亮,他们的双手在多瑞亚斯创造了多少奇迹。”我陪母亲坐在壁炉旁做针织时,她告诉我,“刻下我名字的辛达字母灵巧地排列、缠绕在一起,再用融化的银镀在门扇上。”

 

宁洛丝为我推开门,侧身站在一边让我先进去。

 

“这就是我母亲过去起居的卧室。”我一边肯定着我自己的答案,一边迈入这间被镶嵌在宫殿内巧夺天工的小型内室,它连通到另一间舒适、深长的大卧室。我走到梳妆台前,正对置于其上的一面巨大的明镜,镶嵌华丽的花朵边框,我看见一脸倦容的自己,眉毛下垂,眼窝深邃。我仍旧不理解我的父亲为何望着这张脸,却能毅然断定这是一张战士、思想者的脸庞。我瞧着镜子,似乎能看到我母亲在这里生活时容光焕发的模样。宁洛丝喊我的名字,她站在门边,跟我打了个手势就转身离去。我跟她告别,心想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这是我母亲的居所,深色木头制作的写字台闪闪发光,桌腿饰有藤蔓和花卉的雕刻,就连橡木凳也有雕刻的纹样,攀附的藤蔓木雕,仿佛仍记得是树木时的那些生机盎然的自然滋味。我坐在带金角的绒垫上,坐在过去属于我母亲的卧房里,靠露台的一处摆放着妮芙瑞迪尔,墙壁也因之染上一片皎洁明光,平日里她们自云纹玻璃花瓶中展露自然的风姿。母亲的房间美丽无比,我满怀憧憬在她的声音里尽情想象过这里。母亲留在多瑞亚斯的一切都对我显得尤为陌生,但我喜爱那座小小的露台,往下可俯瞰明霓国斯的另一座地下花园,绚丽多彩的繁花在园子里宛若漂浮在海洋之上的层层泡沫。她过去凭栏倚靠,俯瞰下方的美丽景色,母亲她也会乐意穿行于一丛丛花草间,而当她轻巧地像鸟儿一样扬起脑袋……我几乎都要感受到母亲平和、温柔的目光正放在我身上。

 

我的思绪飞离,揉起困倦的眼睛,打起瞌睡。夜晚已深,我该上床睡觉,休整旅途的疲惫,进行一番彻彻底底的、卧铺上的睡眠,之后带着清醒的双眼,一颗平静如水的心醒来。我起身,走到床边,一下子倒在床上,脸庞贴着柔软的白床单,心里想念家里的窄床,想起太阳已倾斜入大海的这个时候,母亲和父亲坐在房屋的一角,共享夜晚的安详。房间闪闪烁烁,父亲会在炉膛里生起熊熊烈火,而壁炉架上的花瓶里插满父亲采集来的百合花,香气袭人。他们还会点燃蜡烛,交叠的光亮把屋里的黑夜变成白昼。我想象母亲波浪起伏似的黑色鬓发在火光中闪耀,她微笑着,为父亲轻轻地唱起一首歌。父亲他极少唱歌,但当母亲充满渴求的目光转到他身上,他依然会开口为提努维尔唱歌,一首粗砺的歌,歌者的声音低沉、稳重,一如河水激烈冲刷的卵石。恍惚迷离的睡梦间隙,从窗外隐隐约约传来温柔的歌声,我好像在做梦,那是母亲的歌声吗?这首听见的歌谣好似我自己短暂萌生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