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s

Work Header

关于孤儿院被强拆后你发现自己不是孤儿的那些事

Summary:

The day after the monster destoryed the Orphanage, you found that Mister Vergilius might be your father.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notes.)

Chapter Text

0.

 

总之你突然发现大叔好像是你爸。

 

他亲口说的。

 

1.

 

总之,事情的起因是圣诞节。怪物和紫衣服女人离开了,只剩下一片废墟、被打至跪地的大叔、还有活着和死去的你们。加内特抱着你爬出来,看见拉佩丝没事,松了一大口气。还能动的人都站起来,重新爬进废墟,寻找可能还活着的家人。戴蒙德只剩下两条腿,杰迪特被穿在钢筋上,图尔马琳的上半身和下半身相距十几米,查若维的身体折叠成了五角星,卡尼利安的内脏洒了一地,阿姱的尸体毫无生气地平放在地上,手里还握着斧头。克里斯托从倒塌的墙旁边被扶出来,断断续续哭着说弟弟被一块碎石砸中了脑袋然后他就没有呼吸了。凯特斯艾抱着安伯的尸体掉眼泪。拉薇凯在拉佩丝怀里不动了。埃默尔德被放到了地上,他的血和脑浆糊满了奥布森的衣服前襟。墙的后面传来萨菲尔的哭声,院长奶奶倒在地上,眼镜碎在一边,已经死去了。

 

其实那天是平安夜,大叔还带了礼物过来。圣诞老人的红帽子半埋在雪里,布袋里的东西洒了一地。那个晚上你们待在旅馆房间里,窗外传来轻快的圣诞颂歌,不知是谁居然把那个袋子拖了回来,你们啃着本该是圣诞礼物的饼干碎块,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泪痕。大叔进来把装着晚饭的手提袋放在桌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一言不发地走了。从他口袋里掉出来一样颜色鲜亮的东西,鲁比捡起来,发现是个拉炮,拉响之后炸开了一个很小的烟花,燃烧的彩纸屑落在地板上,变成一地黑灰。珀尔又哭起来,可能是被声音吓了一跳,也可能想到了杰迪特去年举着烟花棒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的样子。

 

你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圣诞节了。如果你能活到下一个圣诞节的话。

 

是的,回到圣诞节,也可能是它后面那一天,大家一点点从悲痛中浮出水面,开始思考以后要去哪里的时候。奥布森打算先去水果店打工,鲁比想找一份工厂的工作,加内特认真地说自己要成为一名收尾人,已经准备好去参加培训了,等拿到证件就会加入大叔的事务所,他以后会让毁掉孤儿院的那些家伙付出代价……可那是堇紫泪滴吧,比大叔还强的特色收尾人。萨菲尔说,你要怎么向那么强大的人复仇呢。当大家开始讨论加内特能拿到什么色彩称号时,大叔出现在门口把你叫了出去。你其实什么都没想,毕竟最可能要你这么大的孩子的就业单位是实验室、23号巷的餐厅以及清道夫,实在不行你可以去让Dieci协会收留你,前提是你找得到。他带着你往前走了一段路,停在一个角落,蹲下平视你的眼睛,问你要不要跟他回去。

 

你:啊?

 

大叔很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好像他也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是他最后还是开口说,你是他的孩子。字面意义上的。

 

你:

 

你:不是拉佩丝?

 

大叔: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我以为拉佩丝才是你的??

 

大叔:……拉佩丝什么时候成我女儿了?

 

这就是你莫名其妙发现自己好像不是孤儿的全过程。

 

2.

 

总之,你在大叔家里睡了半年沙发,因为他住的地方不要说另一个卧室了甚至没有客厅。你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你带到这种地方住,于是抬头看了看他的脸,发现他显然自己也不明白。他在门口那些纸箱子里翻了半天,居然奇迹般地翻出了一个小枕头和一张毯子,现在那张双人沙发就是你睡觉的地方了,愿他能在你长到实在睡不下之前想起来给你换张真正意义上的床。

 

没有客厅,事实上也很难说有厨房。炉灶的唯一功能是煮速食意面,过程是把意面包装拆开,意面煮熟,肉酱炒热,然后把它们倒在一起拌匀,这就是他的厨艺巅峰。比炉灶用得更多的是加热剩饭的微波炉。也有些日子他没回来或者不想做饭,你就从大纸箱子里拿点零食出来,打开冰箱拿出饮料瓶给自己倒一大杯,把胃填满了然后去睡觉。偶尔你半夜醒过来,看见他坐在床上吃一桶冰激凌。他对上你的眼神,很自然地挖了一勺给你。以前院长奶奶会在睡前让所有人都去刷牙,以前在保育院也很少能吃到冰激凌。但是现在没有保育院也没有院长奶奶,你含着一口冰凉甜蜜的东西睡去,做了个在下雪天往嘴里塞雪的梦,拉薇凯坐在一边玩雪,很严肃地跟你说不要吃,脸上还挂着一条过河的鼻涕。

 

以前在孤儿院总盼着大叔过来,不止是因为他带来的礼物,还因为能看到他放松下来微笑着被你们围在中间。现在你和他住在一起,感觉又很尴尬。因为确实没有什么话说,他也很少露出笑容,总是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你还是比较怀念孤儿院在的时候他带着笑容的样子。他注意到你在看着他,把视线从虚空里收回来,递给你他的手机,你就打开小游戏开始玩。他的视线还停在你身上,似乎有一点难过,好像眼神随时要再次失焦,并透过你看到一些已经消失在时光中的东西。有一次你问自己母亲的事情,他沉默了一会,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说,祂已经不在这座都市里了。你说自己听得懂什么是死,他说没有,祂没那么容易死。祂只是……没有更多回答了,他陷入沉默,你低下头继续戳着屏幕上的色块。

 

说到这个,你还没决定要不要改口叫他呢。现在叫大叔不太对,但是另一个好像更奇怪。不过他没要求你什么,你也就继续喊他大叔,或者更多的时候不喊他,只是仰起头看着,他就能猜到你想要什么。他的红眼睛暗暗的,像两滴干涸的血。你晚上踩着纸箱子刷牙,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眼睛。他明明是猩红凝视吧,可你的眼睛和他看上去没有半点关系。不过金色的眼睛像星星,你也很喜欢。这是你妈妈的眼睛吗?

 

不重要的事情是,现在你的脸上有和他一样的疤了。肉块一样的怪物出现在保育院的那天,你在逃跑的时候被绊了一跤,一根裸露的钢筋扑面而来,你以为它要刺进你的眼睛,它却只是擦着边从右脸颊划到左额角。加内特跌跌撞撞冲过来,一把将你捞起来就跑。血已经淌过眉毛流到眼皮上,你眯着眼睛仰起头,苏格利正轻飘飘地飞在半空,加内特抱着你躲在半坍塌的墙后面,眼泪滴在你的头发上。一片尖叫与哭泣中,你听见苏格利砸在地面上的声音。砰。

 

3.

 

丹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沙发旁边把你抱到半空,笑嘻嘻地问你又在写什么东西呢这么严肃。其实你只是在给大家写信。攒齐了给每个人的,然后一块交给大叔让他帮忙寄出去。别那样板着脸嘛,小小年纪就跟代表一样。丹佛揉搓着你的脸,把你的嘴角往上拽。那个,那个谁……哦对,加内特!他已经拿到证件办好手续了。今天晚上就要见到加内特了,开不开心?你还没来得及挤出一个回复,兰燕走过来,一只手把你从丹佛手里解救出来放回小椅子上,另一只手拖着大声抗议的她回去工作了。

 

你其实真的很开心,只是天生就长了一张很不高兴的脸。你正在给克里斯托写信,她上个月终于回复了你,信封里夹着几片干花瓣,信纸也带着淡淡的香味。她在一家花店工作,虽然中间又有很多事情,但一切还是走上正轨啦。等她攒了足够的钱就会自己开一家店,可能会在后巷,因为巢里店面的租金实在是太贵了,她又想要一个大一点的可以摆很多花的地方。有时候看到那些花会让她想到……后面的字被眼泪洇成一片,下一段她就转移话题开始聊日常了。

 

收到的每封回信你都好好收藏着。第一个给你回信的是奥布森。那天晚上大叔把信递给你,脸上带着已经很久没见过的笑容。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他应该这样笑着被你们包围起来一个个分发礼物。你等不及要看内容,又小心翼翼地切着封口怕拆信刀把信封割坏。奥布森在一家水果店打工,每天都过的忙碌且愉快。这些水果就像家人们一样,比如她看到石榴就会想起加内特。很容易脸红,剥开之后也亮晶晶的,酸酸甜甜还爱掉眼泪,这不就是加内特嘛!萨菲尔是酸甜的蓝莓,克里斯托是亮晶晶的葡萄,鲁比是脆脆的苹果……你觉得拉佩丝不是水果,拉佩丝是一个邪恶的灰色奶油土豆,放在一群水果里不像水果,尝起来也不是很甜,独自待在一边自己发芽,直到加内特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出来玩,然后她就会出现在你身后敲你的脑袋再若无其事地走开。你把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大叔就坐在对面看着你,应该是在笑吧,但眼神却有点沉郁。你把信纸递给他,他却摇摇头说这是你的信。于是你把它放在小桌上,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等着他在你睡着之后把它拿起来看……等着等着,再一睁眼,天已经亮了。

 

加内特真的来了。穿着崭新的正装,胸口挂着证件,拘谨又有点兴奋地跟每个前辈握手问好,像只眼睛乌溜溜的小狗,热情地对所有人摇尾巴。长桌的末端已经多摆了一张椅子,兰燕正带着他熟悉环境,丹佛抱着你站在门后面,等他走进休息室就举着你一下塞进他怀里。锵锵!看看这是谁?代表家的小朋友听说你要来已经等了好几天啦!加内特发出了一声惊喜的欢呼,意识到这好像很不专业又红着脸左看看又看看,但大家都只是友善地笑着,大叔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你在他怀里研究他的收尾人证。他好不容易空出来一条手臂,伸手捏了捏你的脸说好像比之前圆了诶。里花子一脸严肃地警告他直接评论女孩子的体重不礼貌,兰塞在一边小声说里花子前辈最近也吃得很多吧,惨遭她跳起来重击后脑勺。

 

晚上出去喝酒也带上了你。大叔并不想让你去收尾人聚集的酒吧,但你正黏在加内特身上扒不下来,他也只能深深叹一口气叮嘱你别乱跑然后到了地方给你点冰牛奶喝。你坐在加内特旁边的小椅子上,他很熟练地在自己夹菜时给你分一点,你就低着头往嘴里扒拉食物,直到他们聊到保育院和拉佩丝。大叔不想去见她,让加内特一个人去。餐桌上一时陷入死寂,你咽下一口烤鱼抬起头问,你可以跟他去见拉佩丝吗?

 

大叔茫然地抬头看着你,低落情绪都被打断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问加内特能不能把你完整地送回家,加内特一下挺直身体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时他几乎要把脸埋进盘子,从脸到耳朵根都红成了石榴。丹佛第一个笑出了声,里花子说新人这么有精神也很好,兰燕拍拍他的肩膀说小朋友就交给你啦,兰塞在一边笑着,大叔又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说,去吧。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会在晚上十一点半蹲在公共电话亭里的原因。

 

空气中是淡淡的血腥气和腐烂水果的气味,外面游荡着可疑的家伙,加内特正在给大叔打电话,焦急的声音好像能拧出眼泪来。你在想拉佩丝。你感到一种奇怪的不安,好像拉佩丝再也找不到了。有大叔在怎么会找不到呢,可是有大叔在还是有那么多人死了。但是现在你更想睡觉。你蹲在他旁边一晃一晃,直到他不知何时结束通话把你抱起来。大叔说明天会联系我的,明天会去找拉佩丝的……不要在这里睡啊。我把你送回家去吧?

 

你闭着眼睛,脑袋靠在他胸口,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被交到了另一双手里。加内特回家去了,你在大叔怀里想着。你还想和加内特再待一会呢,也没有和他说再见。可是已经快要十二点,你的头好像泡在胶水里,脑子黏糊糊的,眼睛也睁不开了。至少也该最后看他一眼呀。你被轻轻地放在小沙发上,盖上被子,沉沉睡去了。

 

4.

 

大叔打电话过来,让你收拾东西下楼。要带什么东西全都装好带走,你们要搬家去很远的地方。可是事务所还有你没涂完的一本图画书……但他说没时间去拿了,楼下有人在等你。于是你从床上跳下来,开始装你的书包。铅笔,彩色铅笔,装满了信的小盒子与还没寄出去的信件,几本书,一把零食和一瓶饮料,努努力还能塞下你的小毯子。你拿好手机,又摸了摸外套里面的小刀,打开了家门。神情严肃的短发女人带你上了车,车里坐着同样红衣服黑马甲的人,你坐在唯一一个空座上,把书包抱在怀里,让他们把你拉到了Warp车站。工作人员把你领进车厢,抱到冷冻仓里戴上面罩……你还没来得及数十个数,车已经到站了。

 

大叔换了一件新外套,没有之前那件好看。银白头发的女人站在他身边,神情平静又倦怠。拉佩丝就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穿着一条灰色长裙,像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嘴里叼着糖果……他们真的找到她了,她一点事都没有!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这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加内特没跟着一起来,但是拉佩丝安安全全地出现在你面前,你已经担心她好几天了……拉佩丝!你背着书包跑过去,但她只是茫然地看着你。或许她根本没有看着你。或许她看着的根本不是这个世界。

 

“拉佩丝?我不是拉佩丝。我的名字,卡戎。”

 

你的脚步停住了。

 

连着被两个人叫错名字是很让人困扰。或许你应该向卡戎道歉的。

 

总而言之。你以前有个家,有好多家人,有照顾着大家的院长奶奶,经常来看你们的大叔,以及偶尔会和他一起来的哥哥姐姐们。后来,没有了。你的家人们一半死在孤儿院的废墟里,另一半在实验室中变成怪物被一个一个砍掉。最后的最后,这里只剩下大叔(你还没决定要不要改口),0.5个拉佩丝(现在该叫她卡戎了),以及0.1个加内特。

Chapter Text

5.
总之,你爸、变成卡戎的拉佩丝、还有你,以及十三个精神病(不是说你们三个没有问题的意思),住在一辆巴士上。他负责很多工作,卡戎负责开车,其他人负责下车打人,钟表头负责复活,你负责坐在你爸旁边睡觉。不是吉祥物,吉祥物本来应该是粉红头发的尤里小姐,但是他们带着她进了一趟脑叶支部,出来只剩一个防毒面具。金枝被抢走了,尤里也没有了,不止是你爸,所有人看上去都很不满意。以后没有人给卡戎指路了,只有防毒面具在你头顶上摇晃着。后来那里挂了更多东西,根据车厢后面传来的故事,除了罗佳带回来的那一把筹码,这些全都是死人的东西。他们当然没有挖别人的坟,他们是打死人之后把东西拿回来的。好吧。
赶路的日子里,这辆车平均每天开十二个小时。有时候罪人们在后面吵闹,也有时候他们跟着钟表头涌向后门走廊,车里就空了。但是车照样开。你就系着安全带坐在你的座位上,有时候低头看书,有时候抬头看窗外的风景,也有些时候就把安全带解开,枕着你爸的腿睡觉。他也很自然地把你当成垫板继续看他的文件,直到卡戎决定自己开累了要停车。然后你们一起回后面,或者他想在车厢里多待一会(大部分时候意思是他要独自坐上一晚),你就和卡戎一起回后面,吃晚饭,睡觉。就算回房间他也睡得不多,你睡着的时候他还坐在办公桌前,你睡醒的时候他可能还坐在那,也可能已经起床了。偶尔你半夜醒过来,办公桌前的小灯还开着,他抬头看你一眼,继续低下头看他的文件。你拿起水杯喝一口,爬下床上个厕所,然后又回来钻进你的毯子,睡觉。你好像已经习惯睡着的时候房间开着灯了。
以及,这辆车上还有十三个人。唐吉诃德会大讲特讲收尾人故事(对她来说你就是“我推的孩子”。顺带一提她是不是两百岁起步上不封顶),罗佳会一边给你扎小辫子一边顺走你的糖果,希斯克利夫最开始看上去像不长脑子但现在似乎是个还不错的人。以实玛利还在质疑公司为什么能带着小孩上班,奥提斯是另一个质疑的人。良秀至少不会把烟吐到你脸上。格里高尔肩膀上的大蟑螂会飞。默尔索做的早饭很好吃。李箱在去过一次K公司之后笑容和话都变多了。辛克莱一激动就很容易脸红。鸿璐的眼睛会变颜色。浮士德……是天才浮士德。但丁,嗯,你可以躺在祂身上睡觉。
但丁的座位是单人座,而且就算是双人也会有许多罪人想坐在旁边。但介于你是个比卡戎和辛克莱更小的真正意义上的小孩,大家都会把耐心多给你挤一点。祂拉着你走到后面,良秀吹了个小猫烟圈(中间有一道斜杠。这是你!),带着她的刀坐到但丁的位置上,你就爬上去枕着但丁的腿睡觉。或者有时你趴在祂的膝盖上,祂一边滴答着一些可能是“你要把我压扁了”一类的话一边把pda放在你身上。你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垫板,被哒哒敲击着睡了过去。你爸对此没有意见。

6.
你又掉了一颗牙。上次掉牙时你在事务所,兰燕先生在吃苹果,顺手给你切了一块。你咬了一口,发现嘴里一片血腥气,舌头在嘴里滚了几下,吐出来一个雪白的硬东西。你舔了舔血腥味的来处,发现门牙没有了。兰燕先生凑过来一看就笑了起来。哎呀,你换牙啦?他倒了杯水让你漱口,又用纸巾把那颗牙包好,让你回家塞到床底下。下牙扔屋顶,上牙埋土里,这是第八区小孩换牙的习俗。不过还是回去问问代表吧,说不定可以找牙仙换巧克力呢?
那颗牙最后还是放到床底了,大叔也没有给你巧克力。他说他很久之前处理过一个“牙仙”,是个热爱收集牙齿的都市传说,杀起来不算很困难,但是进门之后房间里摆着大罐大罐的牙齿和小孩的头骨,那之后他对牙仙的故事就再也没有好感了。好吧,所以这两天都没有糖果了?你站在纸箱子上喝了一口温盐水,在嘴里咕噜咕噜,吐到洗脸盆里。
这次掉的是另一颗门牙。杰迪特之前掉的就是这颗牙,他还总是爱咧着嘴没心没肺地乐,带着一个明晃晃说话漏风的大黑洞,直到最后大家都只记得他缺一颗牙的样子了。卡戎把车停在路边,罪人们在外面清理打劫的耗子,你爸和浮士德出去不知道又在处理什么。你拿着那颗牙齿想了一会,解开安全带钻下车,把它丢进了梅菲斯托费勒斯的大嘴里。它一下子就消失在黑暗中,和那些濒死的人类一起被咀嚼消化,再也找不到了。格里高尔小跑过来念叨着小孩子别离这么近,用人类的手臂把你抱起来送回车上了。

7.
总之,你平时的床在向导办公室里。浮士德解释了很长一段什么房间由心理状态生成一类的话,你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是向导办公室的沙发的确能被展开成一张沙发床。这是你睡过最大的床,可以让你在上面打滚,或者拉上好几个朋友来开睡衣派对。你爸在训以实玛利,以实玛利虽然不敢直视他的红眼睛但并不服气的样子,你躺在沙发床上假装午睡,其实在偷听他们的面谈。希斯克利夫容易生气但也容易怂,在这种时候反而比她更听话,你爸递给他一封信,他颤抖着手拆开信封,一下就睁大了眼睛,狗尾巴都要摇起来了,如果他有的话。你想起书包里那一盒子信件,翻了一个身,用毯子把脑袋蒙住了。
以实玛利后来不生气了,又变得很爱皱着眉叹气,这没办法。但是最后也不知道是谁给希斯克利夫寄了那封信。他和但丁看上去都不怎么高兴,拿回来的金枝烧干了,公司叫你爸去开了很长的会,巴士还莫名其妙欠了很多钱,所有人都不高兴。好像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只有唐吉诃德很高兴自己上了报纸。
你没有自己的房间,不过卡戎有。一道小门把办公室和她的卧室连在一起。卡戎第一次打开自己的房间门,里面一片黑暗。黑暗的正中间是半透明的试管,地上洒满血迹和黯淡的红色碎块。大叔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她不记得自己的房间了吗?卡戎摇摇头,这不是她以前住的地方,但是卡戎不记得了。大人在打扫这个房间的时候,你把一块碎块装进了口袋。它没有光泽,也并不温暖,除了黯淡的碎片什么都不是。你还是把它捡了起来,装在外套口袋里很用力地握住,可是你们走出了房间,它又不见了。
浮士德说心相房中生成的东西无法带到外面。你听得懂,可是,还是有一点不高兴。你留不下活着的加内特,也没有用来纪念他的东西。为什么连一块已经不是他的石头都留不住呢。
总之,你是绝对不会去和你爸一起睡觉的。他熟睡的时候卧室门的隔音没有白天那样好,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已经够让你陪他一起做噩梦了,你不想知道打开门会看到什么。有一天晚上你想起来上厕所,结果跳下沙发就踩在了一滩液体上。你以为水杯打翻了,但脚下的液体似乎比水更黏。于是你摸索着打开台灯,发现他门缝底下在往外渗血,已经淌了一地板。如果不是里面的哭声还在持续并且已经发展成了朋友们的指责,你会以为他死在里面了而不是在做噩梦。有人在哭喊为什么大叔没来救自己,有人指责他为什么杀了他们,加内特说不出话来只是抽噎着,拉佩丝的声音清晰地质问着他,杀了我们的父母又善待我们,你感到慰藉了吗?卡戎在她的房间里无知无觉地熟睡着,床上堆满了毛绒玩具,只有眼睛的小凤被她抱在怀里。那张床一定很舒服,但是她以前就不会和加内特以外的所有人躺在一起……被子里隐隐有红色的光,现在她也和加内特躺在一起吗?你又轻轻关上她的门,背后的哭声正顺着血流出,从地面上升腾起来。用未知的语言发出的完全不像人类的声音。就算躲在卫生间也能听到,就算捂住耳朵也能听到。不需要任何解释你就能听懂,那是走入末路被吞噬的家人们发出的哭声。你应该和他们在一起。你应该也混在那些哭声里。但是,没有。你再也不想听了。
但丁困惑地开了门,低下头,看见你抱着毯子站在门口,好像很不明白你为什么在这里,但祂还是允许你在这里过夜。不太重要的是祂总算在你上床之前发现了你脚上沾着血的事,就这样保住了祂的被子和床单。钟表头发出了一声激烈的鸣笛,上下检查确认你没受伤,然后把你抱到卫生间冲干净了脚。你本来应该自己清理干净,但是你够不到洗手池。你应该去让大叔帮你吗,可是你不敢敲他的门。
但丁领着你上床,想了想,又把你圈进了怀里。祂很瘦,抱起来几乎只有骨头,而且就算躺下也只是脱掉了外套和鞋,手套都没有摘。其实你最希望院长奶奶或者某个姐姐能来抱着你,但是阿姱被怪物拧断了,奥布森和萨菲尔都变成了大罪,奶奶看上去只是砸到头晕了过去,但是把她搬起来的孩子摸了一手血和脑浆然后坐在地上开始大哭。奇迹是不会发生的,现在这里只有一个会滴答滴答响的钟表头。祂把你抱在怀里,一下下顺着你的后背,你听不懂祂讲的话,但是钟表滴答声是很好的白噪音,靠在胸口也能感受到沉沉的心跳声。所以你很快就睡着了,没有梦到任何糟糕的东西,只是睡着了。
如果没有被辛克莱的尖叫声吵醒就好了。你还没睡醒呢,而且你真的很想再和但丁躺一会。可是一串小小的血脚印停在管理人的办公室门口,而且但丁这个时候都没有出来,好像确实有一点吓人……最后,好吧,今天你来清理走廊的地板。罗佳问你要不要帮忙呀小姑娘,希斯克利夫差点被你绊一跤,良秀吹了一个烟圈,你爸没追究她在你面前抽烟的事因为他还在清理自己房间的地板。你以前也像这样参加孤儿院的大扫除,查若维追着苏格利打闹,双双在你刚洒完水的湿漉漉的地板上摔了一大跤,拉佩丝从窗户外面歪着头看。她踩在三楼的窗外擦玻璃,一点都不担心摔下去。她总是这么厉害。

8.
总之,拉佩丝的父母是被你爸杀掉的。她知道这个真相可能会选择复仇,也可能不会,但现在讨论这个也没意义了,卡戎又没有被他杀掉父母。有一次你梦见拉佩丝在擦她的小刀,平时她拿它来削苹果。你又想起来摔在地上的苹果,裂成好多块,再也不能吃了。她问你要不要和她一起去,你感到有一点抱歉。不好意思,拉佩丝,现在除非他自杀成功,你可能永远没有理由找他报什么杀父之仇了。
她看上去也没有很意外,只是点了点头。你又要抛下家人了。每一次都是这样。你本来打算为自己辩解,可是仔细一想,她说的好像都没有错。你没有死在怪物出现的那一天,你跟着大叔离开而不是留下和大家在一起,你没有被绑架去那个实验室,也没有跟着去救朋友们。宝石们都被毁灭了。留下来的只有从一开始就不是宝石的你。现在还在说着什么朋友和家人的话,你到底在演给谁看呢。拉佩丝站起身,握着那把刀离开了。
你还是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你想说你也为大家的死难过,你从来没有忘掉任何人。你一直在给大家写信,每封回信都能让你高兴好长时间。如果能让保育院平平安安的话,你宁愿自己从来不知道父母是谁……可是一切听上去都苍白无力得像借口,最后也没能吐出来。拉佩丝消失在视线中了。你想起来她好像从来没有回过你写的信。
不是这样的。她给你寄来过一盒水果糖。可是你没忍住不到一周就吃完了。你把糖纸夹在图画书里,可是那本书已经和事务所一起灰飞烟灭了。但是,但是你把盒子留下了,就是你用来装信的那个盒子……
可是你给她写的信还没有写完。就算写完也再也送不到她手里了。
你从空荡荡的梦境里睁开眼,突然感觉特别,特别,特别难过。
巴士还在行驶着,但是车厢里很空。罪人们全都去探索新开的折射轨道了,只有最前排坐着你们三个。卡戎专心致志地开车,发现你站在驾驶座旁边,微微歪了歪头。小星星不高兴。有什么事情吗?
对不起,卡戎。你说。刚见面的时候我不该叫错你的名字。
你逃回了后门走廊。

Chapter 3

Summary:

You saw a little girl lying on the ground, bleeding all over her face.
What's her name?

Chapter Text

9.

好像从你记事开始,孤儿院就会每晚给大家发热牛奶喝。煮好的牛奶装在大桶里,你们拿着杯子排着队,让奶奶给你们每人倒上满满一杯。你不喜欢热牛奶的味道,所以总是把你的那份给别人。不喝奶的话马上我就会长得比你高哦,安伯端着空杯子看着你。你把你的小杯子推给她,她蹭到凯特斯艾旁边,她们一人一半分掉了。直到最后安伯也没有比你高,倒是你一天一天长起来,不知何时好像已经高过凯特斯艾了。

但总是努力喝掉一大杯牛奶的加内特,的确超过了拉佩丝。他们站在大厅里背靠背比个子,姐姐拿着一本书按在他们头顶,宣布现在是加内特高一点。加内特自豪地宣布现在他可以保护拉佩丝了!拉佩丝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最后加内特变得只有一点点,可能他刚出生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矮,但直到那个时候他都是孤儿院最高的男孩子。鲁比总说自己只是比加内特小而已,未来一定会比他更高!阿姱姐姐微笑着指指他的杯子,要长高的话至少把自己的牛奶喝完呀。姐姐总把牛奶分给小孩子,但姐姐永远是最高的那个。

热牛奶很有营养,可以养胃,睡前喝还能安神助眠,但你就是不喜欢它的味道。总给你们一箱一箱送牛奶的大叔,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兰燕先生把一袋温好的牛奶塞进他手里,丹佛在一边咧嘴笑着拍他的肩膀。代表一看就又失眠了,再这样下去如果在委托期间犯困就糟了哦?不愿意吃安眠药,至少把这个当成药喝掉吧?一月底的22区,路边还残留着积雪,他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抱着你回家,你把那袋尚有余温的牛奶捧在手里汲取一点热度,到了家里又还给他。大叔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没另外找杯子,咬开塑料包装的一个角,叼着袋子皱着眉喝掉了。

冰牛奶没有很浓的味道,你还是更喜欢冰牛奶。加了很多辣酱的炸鸡当然吃不下去,但如果有冰牛奶解辣就刚刚好。如果奶奶看到了大概会急忙把你的杯子端走说太凉了热一下再喝吧,那么冰的东西喝了对身体不好。不过这里只有会在酒吧点冰牛奶的大叔,以及捧着一杯麦茶的加内特。卡戎喜欢热乎乎的牛奶,因为卡戎经常睡不好觉。她不爱穿拖鞋,赤着脚踏在地板上,和以前一样不声不响。两勺糖,微波炉热一分钟,一勺果酱,坐在餐厅的桌子旁喝掉,或者端着杯子走进车厢。喝完了,可能回房间睡觉,也可能蜷缩在驾驶座上。有时候你爸从噩梦里惊醒,发现卡戎的房间没有人,会变得非常不安。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但他每次都会冲出去找她。卡戎当然不会神秘失踪,她又不像希斯克利夫和唐吉诃德会到处乱跑。门轻轻响了一声,他又回来了,听上去不像睡着之前那样焦虑。视线停留在你身上,你翻了个身,用毯子把头蒙住了。

有时候你半夜钻进厨房,冰箱里剩下的牛奶正好能给你倒上满满一杯。凉的牛奶几乎闻不到味道,第一口喝进嘴里你才感觉奇怪。几乎是下意识就吐到了桌子上,在它顺着桌沿滴答滴答往下淌之前,你用抹布擦掉了它。

你不想喝。可是你已经喝过一口了,找不到其他能帮你解决它的人。要把它放在那里或者倒掉吗?没办法这么做。最后你闭上眼睛决定一口气把它消灭,然后喝点水冲掉糟糕的味道。

牛奶赢了。你吐了一地。至少现在不用担心浪费的问题了。你吐得太厉害,杯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牛奶去和它的朋友们作伴了。据说那天喝了牛奶的人都倒下了,除了走进厨房准备把牛奶拿出去扔掉然后发现你趴在地板上的李箱。你爸拎着你进浴室,脱掉你被变质牛奶泡透的衣服,一边绝望地问你下次发现东西坏掉能不能不要吃了一边拿着花洒尝试把你冲干净。你的回答是一口水样的呕吐物,吐在瓷砖地面上,流进排水口消失了。

小星星很笨,卡戎说。闻起来酸酸,卡戎就逃跑了。

卡戎从床底下翻出一盒乳酸饮料喝。你从被子里探出一个头眼巴巴地看着,显然你爸没告诉过她你现在不能喝东西,因为她又翻了一盒出来插上吸管给了你。酸酸甜甜的饮料效果立竿见影——不到三分钟你就吐在了沙发上。

 

10.

煮豆燃萁,就是用豆萁做燃料煮豆子。豆萁是什么?是豆子的杆吧,我也没有见过。好像是历史很久远的一个典故,比喻兄弟间自相残杀。这很坏呢。不过你们可不会这么做,对吧。

同室操戈。同室,住在一个房子里,就是一家人的意思。操,就是拿。戈是一种武器,看,我的武器就是戈,它的两个尖构成一个直角,所以戳刺和下砸都能伤人。同室操戈,就是自家人动刀动枪。对!它和煮豆燃萁是差不多的意思,你学的真快。

还好奇吗?那就教你最后一个吧。

玉石俱焚,就是美玉和石头全都烧毁的意思。比喻好坏不分,同归于尽。是的,美玉是很珍贵的东西,和石头一起毁掉了很可惜……但有的时候就是没有办法,不是吗?

当时坐在旁边教你成语的兰燕先生,用爆炸把禁忌猎人们都拖进了地狱。你学会“玉石俱焚”该怎么用了。

 

总之,兰塞背叛了事务所。杀死了里花子,拉下了开关,大家都因他而死,他自己也被切碎了。但是特别津贴还是汇到了他家人手里,连带兰燕的那一份,因为丹佛和里花子都没有家人。有这些钱他们可能会在巢里过得更容易,也可能不会。事务所的大家称呼彼此为家人,结果最后还是成了这样吗?这样问的时候大叔垂下了眼睛。可能只是对他来说,自己的家人更重要而已。他也是被我推动着,才不得不选择的。本以为彼此了解,但其实有深得多的隔阂,以前没有敞开心扉,以后也没机会知道了。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利益裹挟着只注视自己,一切汇聚在一起导向了最坏的结果。都市就是这样的。

你很不喜欢这样吗?你问。

不。他看上去更疲惫了。我想过改变它,但是,我太弱小且懦弱了。所以我没有尝试,我闭上了眼睛。我选择了保育院,用你们来洗掉罪恶感。以为创造一片小小的净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埋葬自己的愿望。

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应该也知道了。

 

11.

故事的起因是听到一句:“可以帮我剪头发吗?”声音很细,不是任何一个罪人,当然也不是正在前方掌舵的司机。我抬起头,发现罗佳和鸿璐停下了关于发型的话题,都看着站在他们中间的向导的小朋友。可能把沉默当成了拒绝的信号,孩子想了想,摸了一下口袋,“我有零食。”

罗佳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我几乎以为她伸手要掏那个口袋。但她只是撩起小朋友的马尾,露出了红通通的后脖颈,并且一下子就发出了哄辛克莱或唐吉诃德时的音调:“哎呀,小姑娘!谁给你把头发绑成这样的?”

印象中一直披散着短发的小女孩,今天居然扎了一个马尾。发绳上有一对樱桃模样的装饰,看上去有些可爱。然而辫子的位置不高不低,发尾正好扫在后脖颈上,也难怪会一直难受到想把头发剪掉吧。至于罗佳的问题,大概完全不需要回答。把头发绑成这样的罪魁祸首,除了正从前排回过头来凝视着我们的向导,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吧。

维吉里乌斯看着我们。那双眼睛并没有亮起,但只是视线就足够有压迫力了。船舱因他的这个动作短暂安静下来,只有卡戎含着糖果哼歌的声音。那孩子毫无畏惧地看着他的眼睛,直到维吉里乌斯首先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一副近乎要举手投降的样子:“你下次不舒服能不能张嘴跟我说?”

小孩安静地看着他,维吉里乌斯揉了揉额头,看上去好像一瞬间憔悴了十倍:“你赢了,谢谢你这次没自己找剪刀,很有进步。下次也别可以吗?”

鸿璐端来了一大盆水,罗佳抱来了好几个瓶瓶罐罐,格里高尔拽着辛克莱和唐吉诃德蹲到后排,以防巴士船一个颠簸他们都被泼一身。李箱有气无力地拖出一声呻吟,倒在三人连排的座位上,双手交叠在胸前,好似一具尸体。良秀抽完一支烟从烟盒里抽出两支,递给格里高尔一根,自己叼着一根,开始在船舱里吞云吐雾,把烟灰直接点进大湖水里。堂吉诃德向希斯克利夫的方向挤去,辛克莱用外套捂着脸坐在了地上。另一边的奥提斯看上去颇不赞同,但也只是抱着手臂哼了一声……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在大湖上漂流了这么久,罪人们实在,实在太无聊了。

所以,就这样开始了。罗佳伸出手准备把那个绑得乱七八糟的樱桃头绳拆掉,孩子却扭开头,自己把它扯了下来,很珍重地握在手心。鸿璐笑了笑,拍拍自己的大腿让小朋友躺上来,把头发在水里泡开。那些灰头发又细又软,似乎也因此特别容易打结,罗佳打上洗发水搓洗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扯到,孩子也不断尝试扭头挣扎,又被鸿璐牢牢固定住了。我想起之前用卡戎的手机和她一起看的视频。像是给猫洗澡呀,我只能将其比作这个,哪怕我还没有见过一只真正的猫。

罗佳又挤了一团护发素,在那些灰头发上揉搓开,一点一点梳理打结的地方。其实还是剪掉最省事啦,她说,但是那样就和维吉一样了,小姑娘还是要漂亮一点,是吧?不过用了好多护发素,漂在大湖上也没办法补充。我只要一点点零食不过分吧?孩子闭着眼睛,很轻地“嗯”了一声。

换了一盆水洗干净泡沫,鸿璐用毛巾把她的湿头发包起来擦干,罗佳在车厢里找了一圈,开始抱怨车厢里没有地方用来插吹风机。以实玛利看看窗外,是个风很大但没什么浪潮的天气。想直接出去吹干吗?不保证你的头发会不会也染上湖水的咸味。少见带着轻松微笑且很有耐心的以实玛利,牵着那只小手出去了。鸿璐和罗佳也顺理成章地出去吹风,甲板上传来以实玛利讲自己大湖故事的声音。还留着短发的以实玛利用咸咸的大湖水洗头发,干燥之后就结出盐花来。要不是巴士船有来源不明的无限淡水供应,鸿璐先生和罗佳小姐就得考虑把头发剪多短了!被提到的两位笑嘻嘻地开始提议要给她的长卷发做造型,以实玛利护着自己的脑袋退了好几步。饶了我吧,她大喊,去折腾希斯克利夫好了!但是罗佳已经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鸿璐也给小朋友扎好辫子腾出了手。三个罪人打闹成一团,小朋友顶着高马尾站在甲板上发呆。维吉里乌斯坐在他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

夕阳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一种色调温暖的寂寞。

 

通关五号线之后的第二天早晨,轮到默尔索做早餐。熬夜开车的卡戎打着哈欠,往嘴里塞一块盖满水果和酸奶的法式吐司。我们的巴士司机准时起床,这是几乎每天都发生的事情。向导没有把早餐端走带到车厢里边看文件边解决而是坐在餐桌前吃完,也没有到奇怪的地步。不同寻常的是小朋友也坐在旁边,睡眼惺忪地吃自己那一份。维吉里乌斯时不时伸出手,把她掉进盘子或吃进嘴里的头发拨到耳后。好像比在大湖上又长了一些,并且显然很久没再梳理过,又乱成一团。

给小朋友扎头发的活动,似乎与镜像地牢和采光迷宫一样限时。从巴士回到岸上开始,时间就像加速了一样。三号线,四号线,五号线,越来越频繁的瓦尔普吉斯之夜,砸到我们头上的外包任务,希斯克利夫和堂吉诃德,LCB的定期体检。时钟脑袋并没有给我太好的时间感,如果不是罪人们越来越频繁地提及,我大概意识不到984年还有几天要结束了。

她没再抱怨过热,可能因为现在是都市北部的12月底,也可能因为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房间里睡觉,偶尔醒着也总恹恹欲睡,并抱怨自己困倦且头痛。你生病了吗?之前我问她的时候她也什么都不说,只是枕着我的大腿躺在椅子上,闭眼时也很不舒服地皱着眉。还轮不到我去问维吉里乌斯吧,他是这孩子的父亲,我只是碰巧被她喜欢而已。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帮忙把咖啡递给以实玛利,转过身看见他正把自己那份的草莓一颗一颗挑进孩子的餐盘。

 

12.

Tick-tock。钟表的声音从你头顶上传来。指针短暂地走了几下,听上去像个问句。一只戴着皮革手套的手轻轻把你的头发撩起来,露出一只耳朵,很谨慎地摸过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蛇一样的疤痕。滴答,滴答。不疼。你闭着眼睛回答,声音闷在祂胸口的黑衬衫里。这是一个耳饰。

大叔戴了一只单边耳坠,银白色的金属,很朴素的一长条。并不光滑如镜,但是泛起的光泽总会把你的视线吸走。他注意到你又在看,轻轻叹了一口气。就算你想要也不会给你的,它对我是重要的纪念物。其实也没有很想要,只是它好像有什么魔力让你一直盯着它。夹在耳垂靠上一点的位置,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就像那是一团小火苗,而你是只趋光的小飞虫。

你当时才三个月,刚刚可以竖抱。大叔叹了一口气。加内特让我抱你,然后你张嘴就开始啃我的耳坠。真是吃奶的劲。把嘴掰开了,你又伸手去抓,抓住了还拽,加内特吓得要把你抱回去,眼睛瞪得比鸡蛋大……他去掰你的手,没掰开,你还哭了。一边拽得更用力一边在我耳边吵,要不是害怕你塞嘴里咽下去我都要把它拆下来给你了……你那么小,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啊?

这种事情你当然不记得,不过如果能把凉凉的金属含在嘴里搅来搅去,一定会很好玩。现在要啃的话好像很不礼貌,不过有一天大叔下班回来,给你带了一个耳坠。和他的那个同款,只是小一圈。夹在你的耳朵上,有点不习惯,细细的一条坠在下面,让你总是忍不住想晃脑袋。大叔说总有一天会习惯的,他刚戴的时候也觉得不对劲。可是,你戴了它几个月,刚刚习惯了它的存在,就又把它弄丢了。

一条蛇咬了你的耳朵,但是不可以告诉大叔。否则蛇就会打开另一扇门,咬死在小床上熟睡的卡戎,再去找到大叔,让你变回一个孤儿。以前的你想当孤儿,现在没有那么想了。因为大叔抓着你的衣领,用那双血光满溢的红眼睛盯着你说,不管你死掉还是变回孤儿,死去的家人们都没机会再活过来了。

有一条蛇吐着信子,出现在你的房间里。戴着一对螺旋的耳坠,紫色的鳞片闪闪发亮。留着长而尖的指甲,手指像冰一样凉。蛇的名字是堇紫泪滴。堂吉诃德崇拜她,上一次去采购时还眨着她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哀求大叔给她买下堇紫泪滴的周边。手办不行,海报不行,色纸不行,娃娃不行,最后大叔被她烦得受不了,才勉强买了个徽章让她快点走人。它与其他许多个勋章一起别在她的衣服上,走路时叮当作响,持续诱发大叔的偏头痛。如果堂吉诃德知道自己正与另一位色彩搭乘同一辆车,大概会因为过度兴奋一口气抽过去,再迅速醒过来讨要签名。但是,她和良秀在房间里,大叔和浮士德女士都出去了。蛇的竖瞳细成一线,比堂吉诃德的黄眼睛更锋利。眼睛也是紫色,很浓郁,要用油性彩铅削尖了涂抹才行。

你感觉很冷,身体动不了。高跟鞋在木地板上哒哒响。她坐到你身边,仍然很高,但不再需要你努力仰头看她。蛇的眼睛把你整个钉住了。晚上好,伊织女士。你的问候让她笑得更灿烂了。啊,和大人一样很有礼貌呢,银红凝视的小朋友。你连我的名字都记得,真让我开心。是他把你教成这样的吗?

不是。你突然有力气摇头了。是哲莫罗夫人,我们的院长。她教我们要做有礼貌的好孩子。

堇紫泪滴认识很多人,可能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不一定认识哲莫罗夫人。她不是收尾人,不是帮派成员,也没有在哪一家公司工作。她曾经是个老师,后来开办了一家保育院,收留了她的孙女和十几个孤儿,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拿起过武器。平安夜那一天她推开了马上要被砸中的克里斯托,自己倒在地上不动了。堇紫泪滴斩断了一座大楼,全都倾倒在了你们头顶上。大叔把它劈成了碎片,活着的人毫发无伤,只是哲莫罗夫人又被埋得深了一层。萨菲尔在一块水泥板下发现她,想要试试她的脉搏,却摸到一手脑浆。

蛇拿走了你的耳夹。这不是抢劫,因为她给了你一个谁都抢不走的饰品。紫衣服女人有瀑布一样黑而长的头发。高跟鞋的声音停下,她关上房间门,消失了。你躺回沙发上,压到右耳,疼得翻了个身。血滴到脖子上再流进你的衣领里,黏糊糊的。你很喜欢这件睡衣,醒过来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干净。但是你现在只想躲进你的毯子里睡觉。

大叔和浮士德回来了,带着给卡戎买的糖,身后还跟着默尔索。默尔索几乎和他一样高,肩膀比他还宽一点,站在那里像一面墙,能把走廊堵得密不透风。你前段时间刚把头发剪得太短,现在还完全没长到能遮住伤口不让他看到的程度。他径直朝你走过来俯下身,你怎么受的伤,什么时候,谁对你这么做的?

你不敢说。应该向他道歉,因为你把他给你买的礼物弄丢了,还弄脏了衣服和沙发。他看上去很不高兴,显然想要的不是这个。那他想要什么呢,紫衣服女人带走了耳坠,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大叔叹了很长的一口气,拎起你的衣领带你回房间,一个医药箱正好出现在茶几上。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药水涂起来凉凉的,缝针不怎么疼,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弯弯的针在皮肉里穿来穿去。针最后一次穿出,打结,剪断线头。大叔看着你的眼睛问,不是你自己,对吗?摇头的时候,没有耳坠晃来晃去的感觉了,感觉有一点遗憾。他点点头,叮嘱你不要碰水或者用手挠,去给你洗草莓了。

Chapter 4: Letters to the Decayed

Chapter Text

事件

在黑暗中行走了不知道多久,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某人好像踢到了什么金属盒子。与此同时,脚下好像传来了纸张的声音。

“好像是信纸。有很多。”

四周只有一片黑暗。

也许想要前进的话,必须抓住心象迷宫给出的线索。

【让哪名罪人收集信纸?】

有利判定:暴食≥7

不利判定:≥12

判定成功:

罪人[X]在黑暗中摸索着,将信纸一张又一张捡起来展平。

它们叠得整整齐齐,刚好能放在那金属糖果盒里。

因为再也没有可以寄往的地方,所以只能永远封存在这里了吗?

在合上盖子的那一刻,某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获得饰品 装满信件的糖果盒!

判定失败:

或许是太过黑暗的缘故吧。

收集纸张的过程中,不小心就遗漏和撕坏了一些。

于是,就像生气了一样,所有的信纸都变成了碎片。

罪人[X]的双手被纸的边缘割得血迹斑斑。那种疼痛好像要蔓延上每个看到它的人的双手。

看不出原样的碎纸装满了糖果盒。

某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是时候前进了。

所选罪人失去10点体力!

技能组不包含怠惰属性的罪人失去5点理智!

获得饰品 装满信件的糖果盒!

 

——————————

 

展信佳。

现在是下午,你们收到信是什么时候呢。兰燕先生说可以这么写。我很好。你们怎么样了呢?

今天起床的时候,大叔在门口准备去事务所。在家里很无聊,所以我跟着他出去,刚走到二楼就被发现了。他带我来事务所了。大家都很好。里花子小姐送给我一支漂亮的笔。

以为自己醒得很早,但是大叔说我昨天睡了一整天。晚饭吃了黑椒意面,也是前天晚上的事情。好像睡着觉就跳过了好多日子,昨天和明天接到一起了。大叔说我一个人在家也要好好吃饭。但是什么都吃不下,睡得越久越感觉困,而且除了睡觉也没有事情做。他答应今天下班之后会带我去买彩铅和画画本。想给你们买礼物,和这封信一起送过去,他也答应了。要给珀尔买一盒水彩笔,这样就不用抢同一种颜色了。其他的,大叔应该知道买什么吧。

加内特不住在你们那里。不过之前和他打了电话。他在准备考试,很忙,但好像很高兴和我打电话,我也开心。他把你们的地址给我了。大叔不让我自己去找你们,但他也不带我去。我好想你们。

我把我们的地址写在信封上了。可以给大叔和我写信吗?他一定也想你们,但他不承认。

大部分时候还是在睡觉。大叔之前在追查那件事情,好几天才回来一次,所以家里经常没有人。这两天不太查了,可能是图书馆去了郊区,也可能他还要上班。你们在工作吗?

我没有工作,也没有钱。不过大叔有钱,可以给大家买东西。他的家很小,只有一个房间,他睡床,我睡在沙发上。我有一条深蓝色的小毯子,上面有好多星星。这里还有很多零食,我饿了就吃零食。大叔不让我用燃气灶,很危险。本来可以用微波炉,但是我用它热剩菜吃坏了肚子,他就不让我用了。大叔说坏掉的食物不能吃,可是哲莫罗夫人说过不能浪费粮食,怎么办呢……

大叔说以后会经常把我带到事务所。这样他就可以盯着我一天至少吃一顿饭了。事务所的饭很好吃,而且不是意面。大叔只会从冰箱里拿出盒装的意面放进锅里煮,他是不是不会做别的饭了呀……我想吃阿姱姐姐做的饭了。

头疼。我要去睡午觉了,下次回信再讲更多好吗?

兰燕先生教我写了这封信,所以应该在这里感谢他。谢谢兰燕先生。

好想和你们见面。加内特什么时候考完呢,这样他就可以带我去找你们了。我想你们。

此致

敬礼

983.2

————

展信佳。

收到你们的信了!昨天晚上大叔把它们给我了。我睡觉之前把它们展开放到桌子上,但是大叔说这些是给我的信他不应该看。大家可以给他写信吗?他时不时就会发呆,好像还是很难过。

你们很喜欢礼物吗?告诉大叔了。他好像没听见一样,但我看见他笑了。他一定很高兴。

我很好!最近睡得比之前少一点,吃的也多了。不忙的时候丹佛小姐经常提议出去吃饭,我记住了好几家喜欢的餐厅,以后可以带你们来。

脸不痛了,但是痒,总是想挠。感觉不把脸扒开把手指伸到里面就挠不到。挠破了,大叔按着我剪了指甲,但还是痒。大叔说再看见我挠脸就让我吃水煮西兰花。我讨厌西兰花,这里还没有加内特帮忙,事务所的大人们也不帮我……好难吃。

你们有好好吃饭吗?图尔玛琳把头发烤焦了。受伤了吗?受伤一定要去看医生。奥布森也去。不然阿姱姐姐会生气的。

(铅笔画的哭哭小狗棉花糖。正在呼呼冒烟。)

本来已经暖和了,结果昨天刮大风又变得很冷。要好好穿衣服,很容易感冒的。特别是萨菲尔总在外面跑来跑去。……你没有进厨房做饭吧?

奥布森说水果就像家人们一样,我觉得拉佩丝不是水果。拉佩丝是一个邪恶的灰色奶油土豆,尝起来不是很甜,但吃起来很满足。会独自待在一边自己发芽,直到被加内特拉着手拽出来一起来玩。你看到了吗,拉佩丝?看到了你也没办法来敲我的头。

你不会像以前那样,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吧?嗯,我等着和加内特一起去看你们。

加内特好忙。大叔不让我经常跟他打电话。好像他通过考试就要来大叔的事务所,那个时候就能经常见到他了。但是他要训练到六月才能来……

好久。但是我可以画画等他。

这里很好。我现在最喜欢兰燕先生。丹佛小姐总是在逗我。里花子小姐有点难接近,但感觉她很好。兰塞先生送了我一个小熊可米的吊坠!就像保育院里的那个泰迪熊一样……你们把它带回去了吗?要好好对它啊。

我很好。你们也要好好的。我想和珀尔一起画画。

我要去吃饭了。下次见好吗?

此致

敬礼

983.4

————

展信佳。

钱应该是大叔给你们的!一直是他帮我寄信。不要把钱寄回来,用它们好好生活大叔就会开心的,我也开心。

我没有零花钱。不过大叔买零食的时候会买我的一份。大叔不喝酒,但是他的冰箱里有好多饮料。还有冰牛奶!他也不喜欢热牛奶,我们可以一起喝凉的。你们有好好喝牛奶吗?我马上要比凯特斯艾高了,不多喝牛奶的话下次见面我会超过你们所有人的,鲁比都要仰着头才能看到我。

加内特通过考试了,今天就能见到,晚上还可以一起吃饭。丹佛小姐说以后他要在这里上班了,你可不要打扰他工作呀。兰燕先生说代表的小朋友很听话的,明明是你一直在欺负小孩吧。他们又开始拌嘴了。丹佛小姐不让我写这些,我就要写,她刚才还捏我的脸。

以后就能经常见到加内特了。马上也可以见到你们了。我很开心。丹佛小姐让我不要板着脸。没有吧,我只是长得像大叔而已。

现在还应该叫他大叔吗?但是换成其他称呼感觉好奇怪,大家明明一直都这么叫。他也没说不可以。

以及我们可能要搬家了。前几天大叔在回家的时候提到的。他说我总要有个自己的房间,不能一直睡在沙发上。我想要一张桌子用来画话画。还有一个书架,像以前阅览室里的那样,虽然一开始很空,但以后会摆满的。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张大床。这样可以在床上打滚,你们过来玩的时候也可以一起躺着。大叔说这样就直接铺榻榻米好了,整个房间都可以当成床,下面还可以捉迷藏。换地址之后会给你们写信,可以过来玩吗?

昨天晚上和加内特去见拉佩丝了,但是没有见到。那个水果工厂周围有很多奇怪的人。加内特说他们是环指?我当时太困了没听清。空气里都是烂水果的味道。我们躲到公共电话亭里,大叔和加内特约好要去帮他,今天一大早就走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拉佩丝再也找不到了。有大叔在怎么会找不到呢,可是说不出来由地感到害怕。现在突然非常非常后悔,昨天晚上加内特送我回来的时候应该跟他说再见的。可是那个时候太困了,脑子黏糊糊的,眼睛也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都没有看他最后一眼。怎么可能是最后一眼呢。可是,可是……

找到拉佩丝之后一起去看你们怎么样?大叔说没有必要去见你们,但是我们一定会把他带过去的。我要让他买很多零食,还要从奥布森的店里买水果分给大家吃。约好了!要买两盒草莓这样我和珀尔可以一人一盒。加内特要穿着新衣服去。他现在看上去很帅。

到时候见。

此致

敬礼

983.6

等到很晚大叔才回来。没有找到拉佩丝。他说明天要忙所以不能帮我寄信了。有大叔在怎么可能找不到呢,可是有大叔在还是有那么多家人死了。明天会找到拉佩丝吗。我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

展信佳。

我搬家了,现在住在一辆车上。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车要开到哪里。还能把信寄到吗?

浮士德女士说LCB有及时收到信件的方式,但就算这样大概也不会有回信的。这次又抛下了你们,大家应该已经讨厌我了。没关系。

但是我还是写了这封信。以后也会继续写下去的。

今天起床的时候,大叔已经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金发的堂吉诃德小姐。她很吵,眼睛很亮,坐在车厢里读收尾人杂志时也很大声。不过不讨厌。浮士德女士总在说一些听不懂的话。大叔……很忙,有很多要和她讨论的事情,同样听不懂。李箱先生没在工作的时候就总是躺着,吃饭也要浮士德女士督促。卡戎在开车。她开得太猛了,头好晕。浮士德女士说会给我加安全带以防我从座位上被甩飞。大叔让我躺在他的膝盖上睡觉。

我现在睡在一张沙发床上。大叔办公室里的沙发,展开就变成了一张床,很大,很软,可以滚来滚去,而且有我的小毯子。大叔坐在办公桌后面,很忙,而且看上去总是很累。他好像不睡觉,也不吃饭,一天只喝一杯咖啡,还说自己每天不活动吃太多浪费。浮士德女士来找他,他就当着她的面往杯子里倒一点奶和糖。但浮士德女士还是有办法,她把卡戎派过来,卡戎扯一扯他的衣服,他就长长地叹一口气然后站起来了。路过沙发的时候,把我从毯子下面拽出来拎在手里。我什么都不想吃,书里说冬眠的动物都不需要吃东西。大叔看起来也一样。可是卡戎看着,没有办法。我们把同一份饭分着吃掉了。不记得吃了什么,对味道也没有印象。我回去就睡着了。

我最近也睡得很多。好像做了很多梦,但是醒过来就都忘掉了。头疼,眼睛也疼。做什么都没有力气。吃饭也没有力气。画画也没有力气。好像活着也没有力气。可是我提到一点这种事,大叔好像就要被我气哭了。大叔不让我去,愿意带我去看你们的加内特也不来了,我也没有办法。

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但是不知道可以问谁。大叔已经很伤心了,再让他来分担我的想法,这很坏。我感觉很抱歉,但是好像和他道歉也是错的。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让事情好起来。

我什么都不明白。

好像一直没有为你们哭。我是不是很坏啊?

搬到巴士上的那一天,吃了草莓可丽饼。加了很多很多奶油和草莓,上面还扣了一个冰激凌球。它比我的脸还大。卡戎想吃,所以我们都吃了。大叔说吃不下了可以给李箱先生。李箱先生像一条死鱼一样躺在地板上。感觉李箱先生很亲切,不知道为什么。

我还没有跟卡戎说过太多话。大叔说我不想和她说话也可以。我没有讨厌卡戎,但是看见她就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所以就跑掉了。卡戎不需要我,她只要开车就很开心。这辆车叫梅菲斯特费勒斯,太长了,我请教了李箱先生才把它写出来。卡戎叫它梅菲。梅菲是一辆吃脑啡肽的车,意思是它会吃人。大叔让我不要看。有什么不能看的呢。

卡戎和拉佩丝很像,但卡戎不是拉佩丝。挑食,不喜欢苦涩的糖果,摆一堆奇怪的布娃娃,没有过往的记忆,几乎总是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睛不再看着光。拉佩丝已经不在了。

你们都不在了。教我写信的兰燕先生也不在了。给我这支笔的里花子小姐。丹佛小姐和兰塞先生。全都不在了。没有人会因为我活着生气,除了我自己。为什么死掉的是努力活着的你们呢。

大叔答应说要把拉佩丝和加内特带回来的。其他人不回来了吗?

如果我死了能让你们回来吗?这句话不可以在大叔面前讲。他会生气。

那可以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吗?我能去找大家吗?我很想你们。

此致

敬礼

983.7

————

展信佳。

春天到了。11区的三月没有22区暖和,但是K巢很漂亮。到处都是亮晶晶的绿色,像是翡翠……埃默尔德。你最近好吗?奥布森很担心你。她现在好吗?

很久没有给你们写信了吗?今天又是为什么突然想写呢……最近比之前好一点了,基本每天都能起床,虽然也只是出去躺在车座上枕着大叔睡觉。因为大叔每天都要去车厢里坐着,卡戎也要开车,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有一点害怕。

这里有很好吃的炸鸡。差点有一张炸鸡终生免费券,但是最后卡戎有了一个叫小凤的玩偶。卡戎喜欢它,因为它除了眼睛什么都没有。她还有好多娃娃,有的堆在床上,有的放在驾驶台上。罪人们不开心,但卡戎开心就有意义。

还吃了鸡肉串。大叔按人数买了十六根,然而但丁经理没有嘴(祂的头是一个钟表!),祂的那一根不知道给了谁,大概是罗佳小姐。鸡肉很嫩,上面的酱料有一点甜,第一次尝到这种味道。我把一整根都吃完了,他的那根还待在塑料袋里。我吃了一口,他勉强吃了一口,剩下的给卡戎了。明明是他买的鸡肉串。

大叔瘦了很多,脸上的肉没有了,露出颧骨和下颌的尖角来。他总是很累,但睡得不太多,而且睡着了也会做噩梦。我瘦了吗?不知道。好像长高了。换掉冬天的衣服之后,去年的裤子已经短到脚踝上面了。

进K巢的时候要通过入境检查站。卡戎开着梅菲走车辆入境通道,大叔跟着罪人们一起下车,安全绳一边绑着他的手腕,另一边绑在我的背带上。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我站在队伍里犯困,突然玻璃墙另一边发生了什么,堂吉诃德小姐就举着骑枪冲过去主持正义了。大家都不开心,而且最后也不知道那对父子去了哪里。他们还是分开了吗?

结果,是罪人们被从天而降的齐格飞杀掉了。就是那个齐格飞。齐格飞单方面和大叔关系很好,意思是大叔好像对他很嫌弃。他说话声音真的很响。问大叔怎么不去参加收尾人聚会,又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大叔非常不耐烦,我没有跟他说话,但丁低着头把自己平贴在墙上,假装自己是一块挂钟。

堂吉诃德小姐要了一个他的签名。现在才想起来应该帮杰迪特要一个的,当时忘记了,对不起。

我们在检查站耽误了很久,卡戎不开心。回到车上了,大叔对堂吉诃德小姐很生气。……大叔生气起来有点可怕。

但丁经理说,当时有个人可能触犯了禁忌,要被警卫们带走了。他的小孩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哭。孩子喊了一声“爸爸”,然后,堂吉诃德就冲过去了。

我觉得堂吉诃德小姐没有错。明明她搞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是我错了吗?

如果我错了,大叔会把我踹倒在地上然后踩碎我的肩膀吗?希望他只踩一边这样我还有一只手可以画画。

我刚才去问他了。他问我还记不记得我对再生安瓿过敏以及是不是很想看他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死。他说自己现在很忙等抽出时间会和我好好聊这个的,可是他好像每天都很忙。没有答案也没关系的。我更希望他能睡个好觉。

此致

敬礼

984.3

————

展信佳。

猜猜我在什么地方?大湖!巴士变成一艘船了。我们已经在大湖上漂了三个月,接下来不知道还要多久。大叔说11月之前会在20区上岸。可现在还不到八月……

前段时间以实玛利心情很坏。她从知道要去大湖开始就很紧张,和所有人吵架,让卡戎掉头回去,和希斯克利夫打了起来,他们两个都被叫去训话了。我躺在床上假装睡觉,其实在一边看着。以实玛利挨训了,但看上去很不服气,最后大叔让她回去,她消失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了。希斯克利夫看上去很凶,但是走进来的时候看上去已经很怂了。大叔交给他一封信,他颤抖着手拆开信封,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好像从夹着尾巴的狗变成了摇尾巴的狗(没有骂他的意思,只是他真的很像狗)。

我觉得我应该给你们写一封信。

以实玛利现在不生气了,又变得很爱皱着眉叹气。还是这样更好,她生气的时候很可怕。但丁的肩膀被她用鱼叉扎穿了,回到船上的时候还耷拉着。从鲸鱼肚子里出来之后她写了很长的报告,大叔帮但丁重新包扎了一遍,祂的胳膊还没有好,向我和卡戎道歉最近不能画画了。

有的时候在大叔的房间睡不着,我就去和但丁一起躺着。但丁会抱着我。祂闻起来有洗衣液的味道,淡淡的,来自祂的衣服。如果是轮到鸿璐洗衣服就会浓一点,他总是拎起桶直接倒进洗衣机,好像洗衣液不要钱。但是我喜欢这个味道,所以也不坏。还有某种东西(像是木头)燃烧的气味,以及烟的味道,暖融融的,并不呛人。这是但丁的味道。

但丁陪我一起画画(虽然祂也和卡戎一起画),允许我待在祂的房间里,我听不懂祂的话但是祂愿意和我写字聊天,晚上可以抱在一起睡觉,白天也允许我躺到腿上。

祂不一定喜欢我吧,可能只是因为祂是一个好人。

……是不是只有妈妈才会对我这么好?我以前没有妈妈,所以问一问你们。但丁实在太好了,我有点想让祂当我的妈妈。但是这不礼貌,去问的话祂可能会生气。而且大叔也不希望我凭空多一个妈妈出来。大叔不讨厌但丁吧?卡戎不讨厌但丁,那大叔也不会讨厌的。那……他喜欢但丁经理吗?

大湖很热。我最近又开始梳头发了。今天鸿璐给我换了新发型,在头顶两侧绑得圆圆的,他说这叫丸子头,是他妹妹会梳的发型。本来下面还有长长的辫子,可以一直垂到小腿,但是我的头发披散开连肩膀都不到。不去镜牢的日子,鸿璐和罗佳每天给我换一个新发型。昨天好像有谁说宁可去新的折射轨道也不想再这样无聊下去了。明明从二号线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这辈子不想再打一次的表情。大概他们真的很无聊。

不无聊的只有卡戎。大湖上没有红绿灯和行人,也没有后巷深宵,卡戎可以想开多久开多久。虽然按浮士德女士所说,巴士船正在自动航行……至少以实玛利船长和奥提斯大副都失业了,卡戎很满意。

之前在马林港和巴士分开,大叔带我们去买了人鱼冰激凌。沙丁鲸冰淇淋比看上去要好吃。冰冰凉,但是不腥,咸味和甜味都刚刚好,吃完感觉还可以再来一个。李箱很小声地想要冰淇淋,被瞪了一眼就缩回去了,看上去很委屈。其实早就买好了,放在车上的现状保存盒里,每个人都有份。人鱼香水也给希斯克利夫买了,但大叔就是不说,只是笑。有时候大叔有一点坏。

李箱吃完没多久就全都原样吐出来了。他一直在晕船,好可怜。

我帮萨菲尔要到靛蓝老人的签名了。靛蓝老人嘴里的烟真的有蓝色的火。他帮罪人们打跑了中指(希斯克利夫又挨训了),一起狩猎了白鲸,把罪人们捞出来,然后又划着他的小船离开了。他有一柄非常非常大的鱼叉。啊啊,我还是画下来好了……

上个月过了8岁生日。很快就要比珀尔和图尔玛琳大了。这次大叔没有忘记,但是从5月开始就一直漂在大湖上,没办法靠岸买东西。卡戎说想烤蛋糕,所以我们趁罪人们在探索瓦……之夜?的时候去了厨房。罗佳小姐或者堂吉诃德小姐会喊得让所有人都听到,以实玛利小姐可能会因为我们马上要进入大湖却还把时间浪费在做蛋糕上生气,但是运气很好,没有人进来。巧克力蛋糕很好吃。如果有草莓就好了。

找不到蜡烛了,但是没关系。愿望不会实现的。

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要比凯特斯艾大了。

此致

敬礼

984.7

————

展信佳。

对不起,好久没有给你们写信了。没有忘掉你们,只是头疼,眼睛也不舒服,总看到奇怪的东西。可能睡得太多,也可能总是趴着画画。总是很困,但是睡着了又做奇怪的梦,醒过来了也很困。以前是这样的吗……

又一个圣诞节要到了。已经是两年以前了。

2月的时候,一个叫克罗默的人在K巢人工造了一个圣诞节。大概8月左右,希斯克利夫和堂吉诃德在车厢里挂了好多圣诞节装饰(很臭!)。现在我们在P巢,堂吉诃德突然变成了一个几百岁的血魔,而且她的爸爸不在了。大家去公司的总部检查,我和卡戎吃了蛋糕,大叔和血魔堂吉诃德(她其实叫桑丘。但现在也叫堂吉诃德)打了一架,看上去很累。又一个圣诞节到了。我不喜欢圣诞节。但它还是来了。毕竟,每年都有一个圣诞节。

梦到了你们,但醒过来什么都没有。房间的灯关着,只有大叔的房间从门缝里透出来一点灯光。办公室一片黑暗,突然大得有点可怕。我去敲他的门,他让我进来了。房间看上去和原来的家一样。窗户紧闭,窗帘也拉上了,进来时听见外面传来哭声,但是我坐到沙发上时就消失了。但是我记得那个哭声。阿姱姐姐被掐断的尖叫,杰迪特砸在墙上的声音,克里斯托抽抽噎噎,凯特斯艾的哭声像一只受伤的猫。好像不愿意让我听到一样,一下子就消失了。这样他是不是也暂时听不见了呢。

他好像睡着了,毕竟明天还要工作。就算闭上眼睛了也皱着眉。我希望他能睡个好觉,什么梦都不要做。你们能去卡戎的梦里陪她玩吗?卡戎不是拉佩丝,但她也很好。我们经常一起画画和折纸,她还送了我一个布娃娃。它没有嘴,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睛,看上去有点吓人,但是抱着睡觉很舒服。我在这里交到新朋友了。

希斯克利夫去呼啸山庄。不知道去做了什么,拿到了一根烧焦的金枝。他回来之后很低落,把球棒上的Revenge改成了Remember,还总提到一个叫凯茜的人,可能是他的女朋友。

大叔下车了,让卡戎和我锁上车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他好像违反了合同,开很多会,写很多报告。我记得他说公司会把加内特和拉佩丝带回来……他们要是回不来了,该怎么办?大叔说他尽力争取了。他最近很忙。我不敢问他。如果他们真的回不来了,怎么办?

坐了WARP列车。大叔带着卡戎和我。没来得及数是不是10秒,因为被抱进冷冻仓里,闭上眼睛再睁开就到P巢了。罪人们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沙子。据说他们在车上战胜了一个血魔。后来才知道,是堂吉诃德脱掉了运动鞋。

列车上的零食很好吃。第一次坐车的时候我多拿了一包,本来想跟拉佩丝分享的。但是拉佩丝变成了卡戎。卡戎想吃,一整包都给她了。

但是大叔之前说那个怪物很可能和W列车有关系。之前把巴士改造成船的工坊。那三个收尾人和那个怪物坐了同一辆列车,先后进了图书馆。当时怪物还是两个人。他们住在U巢,是一对情侣,开了一家小花店,马上要结婚,上了Warp列车,再也没有下来。经济舱的乘客要在车里度过两千年,罪人们好像都知道。我现在也知道了。

我现在不喜欢W公司了。但是一个新公司要取代它,好像又有很多坏事要发生。烟霾战争的时候我还没出生,记得你们还讲故事吓我。阿姱姐姐的父亲就是参加了战争,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拉佩丝以前想尝遍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味道。我现在去了很多地方,但是……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好像这个世界也没有多少好事……

困了,所以晚安。希望今晚不要做梦。你们也晚安。

圣诞节快乐。

此致

敬礼

984.12

Chapter Text

13.

那个,大叔啊。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一只虫子,你会杀了我吗?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一块石头,你会把我放在房间里吗?

第一天晚上你爬上沙发床时,问了你爸一个问题。如果你变成了一只蟑螂,该怎么办?

需要说明的是第一天。卡戎把车开到黑森林深处,捡到钟表头的管理人,拉着罪人们到脑叶公司支部,然后他们丢掉第一根金枝的那天。尤里和阿雅死了,霍普金斯跑路了,格里高尔被揭了黑历史,他们在巴士地板上踩满了血脚印,之前在车上杀人的罪人被要求打扫卫生,希斯克利夫和以实玛利拖地时差一点用拖把杆打起来。你坐在自己的床上,你爸正埋在办公桌前写文件,听见你的声音短暂抬了下眼睛,又回去一边工作一边回复你莫名其妙的问题。格里高尔的手臂不会传染,旧G公司也已经折断十年了。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你感到害怕,就移开视线。闭上眼睛是孩子的特权。于是你哦了一声,盖上了被子。

我要忘记自己是一个人了。镜子另一边的你不说话,用眼睛静静地问。我该怎么办?

从洗手台下面搬出凳子,踩到上面,对着镜子开始刷牙。镜子里的你没有刷牙,也不需要踩凳子。像白天车外的前G公司士兵一样,手臂变成了虫肢,应该是嘴的位置长着口器,背后有多一对的手臂和透明的翅膀,触角从脸上冒出来。披着红蓝相间的外套,但里面还是蓝色布料的军装。头发长到了胸口,没有剪也没有梳理,就这样披散着。你在嘴里咕噜了几下,左看看右看看,悄悄把草莓味的牙膏泡沫咽了下去。

镜子里的你变小了。和刚才一样,像是虫子,但是没有外套,灰蓝的衣服裹满灰和血,像是刚从死人堆里滚出来一样。脸也很脏,但是眼睛睁得很大。一绺头发垂下来,末端黏在一起,在眼前晃来晃去,一下一下扫过额头。于是在你用虫肢的尖端,把那绺头发拢到耳后。刚经历过战争的后巷,废弃的商店,门窗上的碎玻璃。你看着玻璃窗里的自己,想要梳头发。

门上圆圆的钢化玻璃窗,模糊的倒影,另一边的怪物用婴儿的头大声哭叫,肚子上的嘴抽搐着。头发留长了一些,梳得很柔顺,扎成两个低低的马尾。一张安静又恳切的圆脸,像是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但仍然在祈祷一样。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你有一瞬间以为有人要走出镜子,可是倒影消失了。

……你又长得很高了。背后是同样的卫生间。镜子里的你穿着罪人们的衣服。闭着眼睛,走进来,把水泼在脸上,重新抬起头,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双红色的眼睛看着你。

 

你爸走进来,站在你身后,拿过来自己的牙杯开始刷牙。你转过头看看他,又接着回去,叼着牙刷看镜子。他把水倒进洗手池,敲了敲你的头。怎么回事,在发呆吗。难道你站着睡着了吗?

你摇了摇头,把牙刷吐出来涮干净,仍然看着镜子。

他问,你在看什么,镜子里有什么好看的吗?

没有什么。

他的身边什么都没有。

 

14.

加内特喝了酒。不多,没有到他走不动路的地步。今晚就让我们忘记一切,一醉方休!丹佛小姐笑嘻嘻地过来揽他的肩膀时这样说,但兰燕先生终究没有给他倒太多。用小杯子装的清亮亮的酒,闻起来有一点香。兰塞先生有一点醉了,拿筷子蘸了一点酒打算给你尝尝,被里花子小姐敲了头。大叔坐在他对面,剩下的时间也没怎么说话,端着一杯冰牛奶喝得很慢。这么晚了,你们两个没关系吧?聚餐结束后兰燕先生问他,加内特很用力地点点头。加内特,给你一个保护好任务目标的委托!丹佛小姐正挂在兰燕先生身上,像一大只暹罗猫咪咪叫。平平安安把小朋友送回家,做得到吧?保证完成任务!加内特向他们挥挥手,牵起你的手,离开了。你回了好几次头,大叔一直站在那里。可是,直到你们转过一条街消失在彼此的视线里,他还是没有跟上。

你们要去见拉佩丝。准确来说,是加内特要见拉佩丝。他们都没有手机,要联系彼此,只能写信。可是写信要好几天才能收到呀,他现在就想去和拉佩丝见面!加内特走得好快,你一路小跑跟着他,最后走不动了扯扯他的衣服,他就把你抱起来继续走。加内特的脸颊红红的,鼻尖泛着一层亮晶晶的汗珠。我不热呀!抱着你也不累。加内特的脚步轻飘飘的,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云上。成为收尾人之前做了几个基础的强化手术,是大叔帮我垫的钱。我得好好工作尽早还上他才行啊……

烂苹果的味道。甜酸浓郁的腐烂的气味,裹挟在夜风里吹过来。板条箱里堆积着烂水果,果蝇嗡嗡地盘旋,汁水从每个箱子滴下来,在地面上积了一滩,有一点像酒。加内特身上的酒气好像突然被卷走了,红彤彤的脸颊变得像大理石一样白。他把你紧紧地抱住,贴着墙努力不被远处那些人看见。太紧了,有点不舒服。暖风裹挟着烂苹果的气味吹在你脸上,让你很想睡觉。加内特正在奔跑,奇怪打扮的人在学校一样的建筑内外行走,远处那个戴三重戒指的人正在和他的同伴聊天,他……

一只眼睛。

有两个瞳孔的眼睛。其中一个正看向你。

你醒了过来。

 

车厢里没有灯,外面一片黑暗,但丁头顶的火焰也看不到了。堂吉诃德坐在她的座位上,眼睛暗暗的,脸上没有笑容。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疲倦已经像涨潮的大湖水一样漫上来,把这位伟大的收尾人整个淹没了。是呀,无论在白天多么精力充沛满怀正义,在月光静静照进窗户的晚上,骑士也总是需要休息的。然而她必须用全部的力气让自己留在马上,因为许多双血手已经攀上了她的脚踝。

后门打开了,有一串轻轻的脚步穿过走廊走进车厢。手电筒的光从后面照进来,停在良秀独占的双排座椅上,然后是笔落在纸上,沙沙的声音。夜幕一点点深沉下去,在街上游荡的人越来越少,堂吉诃德一分一秒数着时间,后巷深宵要到了。沙沙声停下来,书本轻轻地合上,小孩子的脚步声向前来,停在她与李箱和辛克莱先生的连排座椅旁,坐到了她身边。

哎,小_____?汝怎么……堂吉诃德一个激灵,打起精神来,努力把骑士的妆造套回自己头上。可是她抬起头,却发现四下里不知何时已经黑透了。外面什么都没有,车厢里也一片黑暗,手电筒发出微弱的光,只够照亮书本的封面。它本身大概是个日记本,封面上用彩铅画了个年轻人,头发剪得整齐,穿着崭新的正装,腰间佩着细剑。这个眼神明亮的男孩,一定是个收尾人!G-a-r-n-e-t。她读过用记号笔写的标题。多可爱的名字呀。

你想要听故事吗?坐在她身边的孩子问她。银红凝视的学生,收尾人加内特的故事。

那是当然!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堂吉诃德后知后觉,眨了眨金黄的眼睛。故事当然很好,可是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自己已经听过一遍了。真是奇怪!明明之前从未……吾在何处见过汝吗?

堂吉诃德小姐。笔敲了敲故事的第一页,黑暗中一双眼睛盯着她。听故事的时候要专心。

莫名回想起旅途刚开始不久时被向导训话的情景,堂吉诃德心虚地道了歉。为什么感到奇怪的悲伤,为什么突然感觉自己找到了应当寻找的东西,困惑像糖果一样在嘴里化开。还没来得及回味就消散无踪了。然后,她把目光投向了故事的序言——

一位年轻的收尾人,经历了大部分人一生无缘得见的传奇冒险。他善良,坚韧,勇敢,怜悯弱小,斗争邪恶,无惧牺牲,不被利益蒙蔽双眼,深陷险境也拒绝屈服

永远为他的家人而战

直到他短暂人生的最后一刻。

那么,关于收尾人加内特的故事在此讲述。

 

15.

有一颗草莓坏掉了。它苍白,黯淡,柔软,摸起来有点黏腻。散发着和其他草莓的清新香气不一样的,奇怪的浓郁甜味。你咬下一口,感觉它有点难吃。你爸只看了一眼就说那个坏了,不要再吃了。你把它放回装草莓的塑料盒子,躺回沙发上。

半个草莓躺在盒底浅浅的一层水里,正在慢慢腐烂。你睁开眼,看见它上面长出一层白毛来。白毛静静地在草莓上攀爬着,水一点点变得浑浊,盒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个黑点。黑点停在草莓上,又飞走。停在你的鼻尖上,又飞走。你睁开眼睛。草莓坍塌着,白毛变成浑浊的绿色。它发霉了。

发霉的东西一定要清除掉。霉菌的菌丝会扩散,扩散到和它贴在一起的地方。但是,丢掉它的时候也要小心,因为尘埃一样的孢子一不小心就会飞得到处是。孢子飘散在空气里,播种在它碰触到的每一片表面,条件合适,就会发霉的。

你没有动。

水果和蔬菜如果坏掉了,那一定是从它受伤的地方开始的。你开始腐烂,那么应该是从脸开始的。霉菌种在它被撕成两半的裂口上,把脸变得像烂草莓一样柔软。眼球会瘪下去,鼻子会变成一个洞。骨头很硬,但总会被一点点啃掉。脑子变成一团霉菌,菌丝顺着脖子向下爬,很快全身上下就都会变得毛茸茸。霉菌扎根的身体烂乎乎的,按一下就是一个坑,并且淌出水来,弄脏身子底下的沙发。

你爸叹气,站起身,往沙发的方向走去。霉菌像你最喜欢的星星毯子那样包裹着你。清道夫不害怕霉菌,他们可以利用所有的垃圾,无论是你还是沙发,天亮的时候都会干干净净地消失。

你希望他先戴上口罩再扔掉你,这样就不会被满天飞的孢子呛得咳嗽了。

“哈啊……我就说这里怎么会有虫子……”

你爸扔掉了盒子。

 

人不是这样腐烂的,这是你后来才知道的事情。人的尸体会逐渐冰冷,淤血变成青紫的尸斑,肢体变得僵硬,又逐渐柔软下来。人会从内而外地腐败,液化,变成污秽的黑绿色,像气球一样被恶臭的气体吹鼓起来,吸引苍蝇产卵,孵化,米一样的蛆钻破皮肤啃食腐肉,再变成苍蝇。血肉和内脏溶解,从每一个孔洞流出,在炎热的天气里这样放置便会自行消解,若有野兽啃食还会更快。最后,尸体会变成白骨,白骨也会渐渐消失。

前·无·清。良秀女士深吸一口烟,然后长长地吐出来。烟圈在空中变成了一个漏出烟气的罐头。前提是,没有清道夫。辛克莱小声翻译,还因为良秀展开的那幅画面色惨白。据说清道夫会清理掉路上的所有尸体,还有,活人……哈哈。对不起,我想起罗佳小姐讲的故事了……

辛克莱住在巢里,巢里没有后巷深宵。但是你来自后巷,它们总是准时漫过每一条街道。就像都市如此存在,太阳会升起再落下,食物放久了就会腐烂一样,清道夫自然规律一样存在着。白天人们制造的一切垃圾,清道夫在午夜把它们清理掉。只不过滞留在街上的可怜人们也会被一视同仁地扫走而已。

那,罪种会腐烂吗?

良秀女士笑起来。这样感兴趣,我就抓些来让你亲眼看。怎么样,L.S.?

良秀小姐……!辛克莱忧心忡忡地打断她。不允许把尸体带进车厢,维吉里乌斯先生上次刚说过的……!

*L.S.:Little Star

 

16.

粲然一笑。就是笑得很灿烂,很开心的样子。本来指的是大笑,后来就变成了文静而甜美的笑容。啊,东部是这样,在南部好像有不太一样的意思。一种茫然,凄凉,轻易破灭的纯真笑脸,或者那种笑意。该怎么跟你讲呢,你能明白吗?

默默盛装着沉甸甸的东西,或者,正在努力和内心的某一部分诀别。即使这样,也在努力让自己笑出来的样子。你说,心像下了雪一样寂寞……

对,就是这样。

 

兰燕先生对你笑。火焰舔舐着他的脸颊。房间在燃烧,满地都是死人,加内特吐着血奄奄一息的躯体倒在一边,日历上是六月的某个日子,可是外面在下着雪。一个温柔的,安抚性的,停留在尸体上,会轻易破灭的苍白笑意。兰燕先生像一张纸,被火焰包裹着,燃烧成一团轻飘飘的纸灰。你看过他在某个夜晚蹲在路口烧一些黄色的纸,燃烧的纸灰在火光中打着旋升腾而上。就像在平安夜送苹果一样,第八区人在春天的某个日子把纸钱烧给死去的家人,祈祷有一个不那么辛苦的死后的世界,而他们能让家人在彼处生活得轻松一些。窗户碎了一地,外墙已经坍塌,兰燕先生被风卷走,在大雪中消失了。

 

小熊可米挂坠躺在垃圾桶里,看上去有一点可怜。兰塞先生坐在旁边,带着那样腼腆窘迫又有点无奈的笑容看着你。你不喜欢这个吗?哈哈,没关系的……本来想着给弟弟妹妹一人一个,结果不小心买多了。你不喜欢这个的话,我换一个送给你怎么样?

你摇了摇头。

兰塞先生明明之前还来过保育院,而且还陪大家一起玩了的。你很温柔,手很宽大也很暖和,给每个小朋友都准备了糖果,就算最不听话的杰迪特都很容易被你哄好。大家都喜欢你,丹佛小姐在一边很羡慕。可是你拉下拉杆杀死大家时也一点都不犹豫,为什么?

因为我也有家人啊,兰塞先生挠着头,笑容有点无奈,语气却理所当然。救了那些孩子,我的家人怎么办呢?而且我自己也想活下去吧,虽然做了这样的事,代表一定不会放过我。都是因为他把我卷进来才会这样的,你去恨代表吧。

然后,兰塞先生就被无形的锯片切成了无数个四四方方的小块。洒落一地,鲜血四溅,每一块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方方的兰塞先生,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赧然微笑着的兰塞先生,面无表情的兰塞先生,大声喊叫着的兰塞先生,眼神空洞的兰塞先生,绝望笑起来的兰塞先生。恨我也没有用吧,他说,我也已经死掉了啊?

阳光突然变得很明亮。

你拿起了放大镜。阳光投在地面上,聚焦成一个小小的光斑。你对准了一个。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直到惨叫声与不知从何而来的链锯声一起消失,空气里弥漫肉被烤焦的气味。你烧死了每一个兰塞先生,感觉自己是一个特别坏的人。与此同时你又想,如果要烧死一整个他,大概需要一个特别大的放大镜。

 

大叔说,恨他是很正常的,你也并不会因为恨他就变成坏人。不管他有什么苦衷,伤害都真的造成了。但是恨他也没有用,他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大叔说,那些话是在推卸责任,就算有这种理由,也不可能把自己从背叛中摘干净。就算他没被杀死,我也不会放过他。即使把他推到这一步的人的确是我。

他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你来恨我吧。

Chapter 6: 一灯镜世界观影体(1)

Summary:

Identity Story: G Corp. Army Ant ________

Chapter Text

从办公桌的另一边,把罪人们来做咨询时的椅子拖到放映机旁边。椅子腿在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吱呀声。办公室关了灯,另一边的维吉里乌斯坐在我的座位上,没有动作,一言不发。好像那里不是坐着一个人,而是刺出了一个流血的空洞。

我坐下,在PDA上打字,推到他的面前。还是昨天走进他的办公室时就说过的,空白又无力的话。PDA被推回来,下面多了一句“我知道”。

我侧过头,想知道他的表情,但是中间隔着放映机,黑暗中只有彼侧的另一个影子。一瞬间我找不到别的形容,只觉得那种颜色就是痛苦本身。

玻璃片装在长裤口袋里,与正常的人格卡分开。一天前我把所有纺锤都用来同步它们,胶卷装了满满一箱。我又道了一次歉。我问他真的想要这样吗。他说,是你把我带过来的,但丁。做你应该做的。

……可是我应该做什么呢。

我拿起第一卷胶卷,把它塞进放映机。

 

【G公司行军蚁】

光把一个很小的G公司士兵打在幕布上。

它有三对肢体,一对是双腿,两对是虫肢,分别长在肩膀和后背。套着灰蓝色的制服,甲壳生长在裸露的皮肤上,触角从头顶冒出来。这是一只蚂蚁。

它的体型很小。瘦小且单薄的身体,可以被轻易刺穿挑在刀尖上。那些忽视了这种小虫的力气的人,也可能同样轻易地死在它们的触肢上。烟霾战争的背景里,量产的蚂蚁混在真正的士兵中间,撕咬和戳刺着敌人,轻飘飘地被杀死,成片成片地倒下。

它的眼睛很大。没有多少忧虑的茫然的眼睛,透过幕布看向我们的方向。灰头发编成两条小辫子,皮筋的位置用血黏合。那是一个小女孩,不到十岁,脸很脏,只有眼睛是亮的。

沙沙的声音从某处传来,场景开始流动。那个念诵旁白的女声轻柔地开口了。

 

那孩子提前孵化了。

地板上都是乳白色的卵。只有她撕破卵壳,先一步出生了。

暂时还没到搬运卵的时间,所以没有人理会她。

她用新生的肢体在地板上爬行着。身体湿乎乎的,甲壳也还是柔嫩的白色,大概是房间的温度有些低吧,孩子想要找一个温暖的地方。

然后,她钻到了蚁后膨大的腹部下面。

好柔软,好暖和,好安全的地方呀。几个小时前,她还无知无觉地呆在那里呢。

孩子躲在妈妈的肚子下面,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过了几个小时,工作人员们进来了。搬运走蚂蚁卵,在另一个房间等待孵化。

迅速量产,不被克隆禁忌限制,无需额外的手术,只需要短暂的发育和训练就可以投入战场。不合格的卵和幼虫,将会成为新的饲料和军粮。

因为背叛公司而被改造成了蚁后的可怜的孩子,就算一刻不停地产卵,也不会拥有自己的蚁群吧。

于是,当几只手从祂的身体下拖出一只已经晾干的幼虫时,祂睁大了自己视力退化的双眼。

像是要把孩子模糊的影像刻在已经被破坏的大脑里一样,用力地凝望着黑暗。

 

棕发的孩子抓到了一只蚂蚁。

像螳螂捕食一样,短头发的疯女人静悄悄地坐在那儿,前肢像祈祷一样并拢,等小小的虫子毫无戒心地从她面前经过,折叠的捕捉器一下弹出去,把她紧紧夹在充满倒钩的钳子中间,就抓住了。

收回来,那些尖刺钩破了衣服,刺进皮肉里。但是,生命力顽强的小虫不会就这样死掉的。困在她两只前爪间,金色的无比亲切的眼睛困惑地看着她。

孩子没有吃掉蚂蚁,当然不会了。她是好罗佳,保护着邻居们的英雄,给饥饿的大家带来食物,孩子们都喜欢她。

她只是用前肢尖端的钩子梳理着孩子的头发,就像某人曾经梳理她的短发时那样。不知何时,它已经长到遮住了耳朵。自从她发了疯,就再也没有剪短,也没人再给她梳头了。

是呀,有一天,罗季昂·罗曼诺维娜·拉斯科尔尼科娃睁开眼睛,已经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虫子。

孩子在那颗小脑袋上编好了辫子,蘸着一点血,把本来该是皮筋的地方黏住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陷入了混沌和呆滞。直到下一次冲锋号吹响都会像这样,不动,不说话,不吃东西,像那些冻死在路边的25区尸体,天亮的时候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小的身体从两排尖刺间钻出来,跑掉了。

 

橘色长发的孩子在被拖动。

一个战友用自己的虫肢勾着衣领,把肠穿肚烂的她拖走。

看上去很可怕的伤势,但大脑和心脏都没事,她只需要一段时间复原而已。虫子的生命很顽强,她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被放下,靠在壕沟的一侧,水被喂到嘴边。她多么想死啊,可是身体无比耻辱,它想活下去。

孩子睁开眼,看见一双金色眼睛,和她最好的记忆一样,和最坏的噩梦一样,和她那一次跟着科长,从拐角处探出头对上的目光一样。

她几乎以为那个人回来了。可是祂怎么可能再回来呢。祂没有死,可是再也不会回来了。那双温柔的金眼睛,被夺走,失去光彩,正安在一张和她一样生长着甲壳和触肢的脸上。

她想哭泣。想尖叫。想把脑袋撞碎。想冲出去随便让某个士兵或收尾人砍掉她的头。想死。想杀死一只蚂蚁。想逃离那金色的,现在也注视着她的视线。非常非常想念但丁,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见到祂。

刚刚喝下去的水与腐蚀性的胃酸混合在一起洒在地上,她吐了出来。

 

橘色头发的那孩子是一片叶子。

被大湖水卷走,就是裴廓德号茫然的水手;
被呼啸的狂风卷走,就是埃德加家族忠诚的管家;
被光卷走再吐到绿色的烂泥里,就是臼齿船厂的收尾人。
被烟霾卷进战场,她就成了士兵。

士兵只需要听命令,冲锋,然后杀人或被杀,这再简单不过了。

那孩子这下尽可以认为毁掉她一切的是战争,因为就是这样。

把她熟悉的人都吞进绞肉机的巨口里绞碎,吐到不知何处的是战争。

让她拖着肠子,用手刀一具一具掀开堆积在她身上的尸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是战争。

把她在乎的每一个人带到她面前,又无情地夺走的是战争。

烟霾战争的中心,天空被染成血红色,看不见日月,一轮小小的夕阳沾满了血污,看不见了。

 

[G公司] :维吉里乌斯科长。人为什么会疯?

[G公司]维吉里乌斯:不清楚。

[G公司] :那,所有人都会疯吗?

[G公司]维吉里乌斯:……谁知道呢。

发疯也是有快有慢的。那个紫色眼睛的孩子,收到了从外面来的一封信,然后突然就疯掉了。曾经有棕色长发的孩子,和其他士兵一样行军,杀人,滚在战场上,大家都不注意,一点一点,就疯了。将会被推出来成为替罪羊的孩子,有要拿到的东西,还有要回去的地方,所以看上去很清醒。但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不幸的孩子比她的姐妹们更聪明。在短暂的生命里,她一刻不停地认知和思考着,于是,意识到的每条真相都残忍无比。

但是她并不感到痛苦。她只是继续用那双来自母亲的眼睛凝望着。

[G公司] :疯了很坏吗?

[G公司]维吉里乌斯:不一定。

疯子可能容易死掉。但是疯子没那么容易痛苦。但是在这里,每个人都很容易死。疯子只是提前杀死了自己的心。有时候它会带着身体一起死,也有时候不会。但是,死去的心就不会痛了。

那么,和她对话的孩子发疯了吗?

他的心已经近乎磨损殆尽了。但是,因为某处还有他在乎的人存活着,所以还没有发疯的资格呢。

[G公司] :那我也会疯掉吗?

[G公司]维吉里乌斯:不会。

[G公司] :为什么?

[G公司]维吉里乌斯:因为人失去了自己有的东西才会疯掉。

[G公司]维吉里乌斯:你从生下来,就什么都没有。

 

幕布里的G公司科长维吉里乌斯走在蚂蚁前面,画面里只有他披在肩上的外套和被压在下面的翅膀。

幕布外的维吉里乌斯盯着银幕,两只手死死地绞在一起,好像要捏碎自己的每个指关节。

话语被他从艰涩的喉咙和紧咬的牙缝间挤出来。

“你。……你一直在看着吗?”

是呀,维吉。好久不见。

你的心又裂开缝隙了。没有埋藏着愿望的地方,留下了很大的空洞呢。

但是,先专注于眼前的故事怎么样?如果被抛在一边的话,那孩子会不高兴的。

毕竟……听故事的时候要专心。

 

银幕重新变成了一片空白。

但是,我知道。我们有不止这一个故事要听。

我站起身,换了一份胶卷。

Chapter 7: 一灯镜世界观影体(2)

Summary:

Identity Story: Lobotomy E.G.O.:Fragments from Somewhere ________

Chapter Text

维吉里乌斯什么都没做。没说什么,没哭,没去工作,没出房间,没吃东西,没起床,没睡着。我摸了一遍,确认他还有心跳和呼吸,甚至还睁着眼睛。但是没有反应。推他,发出从滴答声到汽笛声的所有声音,在PDA上打字放到他面前,用两只手掐住他的脖子。他只是躺着,没有动作,没有回应,即使现在有谁握着一把刀走来他也会任由它捅到自己的心脏里而我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向导的尸体一点点冷掉。

所以我拿出一块玻璃片,覆盖在他的眼前。

那双眼睛一瞬间有了聚焦,爆裂出血光,然后被掐住脖子按在床上的人就成了我。他的手冰冷而僵硬,我因而没有被徒手掐断脖子。

“……那是什么?”
艰涩的声音。好像说出这句话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引擎吐出了奇怪的碎片。抱歉,我已经看过了。]

我从一边摸到PDA,重新打了字,举到他面前。明明不需要呼吸,但我的手还是抖个不停。

[维吉里乌斯。我觉得你可能需要知道这个。]

 

【脑叶公司E.G.O.:彼方的裂片】

 

[情报部 员工]:下午好……也可能是晚上好。啊,我又来了。

这是孩子在这里工作的第一天。

是第几个第一天呢?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情报部 员工]:主管指派我进行压迫工作。该怎么做呢。我可以就这样和你聊天吗?

她小声嘀咕着,坐到了收容单元的地板上。

那孩童涂鸦般的异想体发出了人耳无法听到的声音。但是孩子仿佛理解什么了一般,拿出白纸和画笔,一边画画一边低语起来。

[情报部 员工]:档案里说,你希望被人理解吗?

O-03-60,宇宙碎片。

这是比较好应对的异想体之一。

因为孩子是没有经验的新员工,所以最好先在上层用简单的异想体训练。主管大概是这样想的。

[情报部 员工]:现在,没有人会理解你。不要再唱歌了。我不会和你一起唱的。

异想体似乎对孩子的话不是特别满意。

奇异的触手碰触到皮肤。孩子不太舒服地皱起了眉。

[情报部 员工]:……不。我不想理解那个。

[情报部 员工]:你不喜欢这样……你想听我说话吗?说不定你可以理解我。

孩子选择了通过转移异想体的注意力来抑制其冲动的方式。很柔和的选择呢。

到底会不会有用呢?不管怎么样,听一听她讲述自己的工作都没有坏处吧。

[情报部 员工]:你知道波迪吗?一只很可爱的小狗,好多职员都喜欢它……甚至大家都抢着要对它进行工作。我不想去抢。我不喜欢波迪。

[情报部 员工]:情报部以前有一个文职。头发卷卷的,眼睛和黑豆子一样亮,很像一只小狗。她也很可爱。所以,看见波迪嚼着她手指的样子,突然就觉得它不可爱了……

[情报部 员工]:……为什么是以前呢?今天发生过这件事吗,我们有波迪吗?我也记不清楚了。

孩子在纸上画下了一个文职。就像她说的那样,那个孩子有着云朵一样蓬松柔软的头发,真的很可爱。

你也认识这个孩子吗,维吉?

[情报部 员工]:安保部的良秀队长能双持EGO。她现在还用着TETH和ZAYIN级的EGO,却与其他使用WAW级EGO的队长一样强……真厉害。

[情报部 员工]:我用着你的EGO装备呢。就算是它的资料也提醒我不要理解你。

[情报部 员工]:我今天也去对蜘蛛巢进行本能工作了。太黑了,必须要很小心才能不踩到小蜘蛛。它们咬人很疼。

啊,那个孩子。来自另一个蜘蛛巢的孩子。

这里也有其他EGO同步率较高的孩子,但她仍然是独特的。

并非被EGO掌控,而是驱使它的力量。

[情报部 员工]:你听到了吗?血色的黄昏降临了。巨大的挥舞着武器的肉球,正在整座设施里滚动着……一切阻挡它的东西都会被它碾过去的。

[情报部 员工]:但是主管会指挥员工们镇压它的。主管总是知道该怎么做。

血色的黄昏,绝顶之战。

如果主管没有在一天开始时清理干净文职,现在大概已经有好多异想体出逃了。

没关系。现在已经有足够多强大的员工了,就算是两个绝顶之战也应付得来。

孩子不需要参与到最危险的战斗中,这些稚嫩的员工有其他的用途。

[情报部 员工]:今天Yesod大人对我生气了。因为我上班第一天就差点睡过头,袖章歪了,领带也没有系好。

[情报部 员工]:但是据说控制部的Malkuth大人更可怕。幸好没有在那里。

[情报部 员工]:Netzach大人喝很多脑啡肽,然后什么都不管。好像只有Hod大人关心员工。真的吗?

[情报部 员工]:维吉里乌斯队长说绝对不要参加Hod大人的心理咨询。可是他从培训部出来的时候口袋里装满了脑啡肽罐子……我答应不告诉任何人了。可你是异想体呀。

噢。对着树洞大声喊出秘密的孩子。

她知道在高高在上的首脑眼中,异想体也算是一种人类吗?

但是,没关系,没关系……

 

滋滋。滋滋。

错乱的雪花屏,第一次观测时没有看到的场面。

我已经准备好看见那个穿白大褂的女人一闪而过了。但是,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整个房间都被完全的黑暗笼罩了。

幕布上是……维吉里乌斯。

穿着缠满绷带的EGO。腹部是血盆大口。黄色眼睛从衣领到黑色翅膀再到他手中的巨剑,甚至头上都有一圈圈昏黄的光。闪着金色光芒和血光的眼睛,死死地凝视着什么。

 

哎呀。看看这是谁。

明明也一直在无穷尽的可能性中寻找着什么,为什么这样不喜欢被观测呢。

嗯,是讨厌被我观测对吧?

没关系的。这不是问题。

如果知道另一边坐着你的话,他会把自己像书本一样摊开让你随意翻阅的。

不用在意他哦。因为现在正在讲述的,是那个寂寞的孩子的故事。

我们就这样保持安静,继续听下去吧。

 

[情报部 员工]:资料上说,你的触手会造成永久性的脑损伤。但是在这里,除了时间,有什么是永恒的吗?

[情报部 员工]:我们就像这样一起画画,一起唱歌。或者我走出这扇门,就要死掉了。

[情报部 员工]:说不定我要升职了呢。去中央本部。一个安全的,没有死亡的地方。

[情报部 员工]:那个婴儿吃饱了,大概也会暂时安静下来吧。真坏,明明每天喂它那么多尸体,它却还是想要新鲜的东西。

[情报部 员工]:说不定我也很坏呢。明明已经能吃饱饭了,但我还是想吃只供给高级员工的牛排……明明已经加入了世界之翼,但我还是想要多活一天……

[情报部 员工]:这样一想你真的很好。你什么都不会做,除了用无法理解的知识灌满我们的脑袋。

异想体由线条组成的身体,在沙沙的宇宙噪波中变化了形态。

那些涂鸦流动起来,最后形成了一道弯弯的痕迹。

人类以笑容表示友善。所以它对孩子露出了微笑。

孩子恹恹欲睡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点无力的笑容。

[情报部 员工]:你笑了……明明我在压迫你呢。我进来的时候你也是这样。你在模仿人吗?

异想体脸上的图案波动起来,并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以人类的方式理解,大概是开心地笑了吧。

[情报部 员工]: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之前送我礼物。拜拜。

工作结束了。

代表“优”的绿光亮了起来。

但是在孩子踏出收容单元的一刻,警报又一次响起了。

[脑叶公司]广播:[警报,位于安保部的血色的正午已被镇压。控制部、情报部及中央本部一区的职员,请立刻镇压出现在本部门的血色的黎明。]

[情报部 员工]:收到!

从收容单元里冲出来,孩子竭力奔跑着。一只手拿着终端,另一只手紧握着长矛,根据指示从情报部右上方的走廊奔向左下方的那条。穿过主休息室,走廊,电梯,往她要去的方向奔跑。

一只相当瘦小的小丑,正带着邪恶的笑容,对着收容单元的大门又唱又跳地捣蛋。

孩子高举起长矛,刺向小丑。它矮小的身体飞溅着血沫,但是,大门旁的屏幕仍然闪着不祥的警报。

再这样下去会发生糟糕的事情,孩子很清楚。但是,有时候,知晓自己的命运并不代表能阻止它。

[情报部 员工]:那个是……

小丑化成了一团烟雾,从孩子的长矛尖端溜走了。

下一秒,孩子身后的房间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刺耳哭声。

[情报部 员工]:……啊。

“无名怪婴”的计数器又一次归零了。

如同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一样,孩子站在原地,静静地抬起头,仰望着没有星星的天花板。

很快,巨大的轮盘就会重新滚动。职员们会带着恳切的神情抬起头来,等待它停在一个不幸的名字上。

孩子跑得不够快。

所以无论她再怎么拼命奔跑,都无法逃脱死亡。

 

故事结束了。幕布再次一片空白。

Chapter 8: 一灯镜世界观影体(3)

Summary:

Identity Story: Wuthering Heights Survivor ________

Chapter Text

有什么人在焦急地呼喊。用力敲门的声音。跑过走廊。音调很高的女人的声音,是罗佳。我脑袋里的齿轮似乎这才缓缓开始转动。是敌袭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没有警报?脚步停在距离走路不远处的位置,向导办公室的门口。维吉,维吉!就好像巴士着了火一样,急切地敲着门。维吉里乌斯!向导!快点出来,求你了!
我披上外套,走出门,看见罪人们提着武器冲出房间,希斯克利夫揉着眼睛,显然还有没来得及出口的抱怨。维吉里乌斯从罪人们中间快步穿过,卡戎拖着船桨跟在他身后,踩在巴士的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然而没有敌袭,甚至周围看不到其他人。在一片黑暗与寂静中,只有我们熟悉到近乎厌倦的场景。

巴士的侧面分成两半。张开的大口。为了这辆车继续前进,我们几乎每天都要投入几个受害者。梅菲斯特费勒斯刚刚大快朵颐,脑啡肽滴落进燃料箱里。挂着鲜血的,显然刚咀嚼过人类的金属锯齿。尚且新鲜正在缓慢恢复的,斧头和虫肢劈砍的痕迹。

两条手臂都被切断,表情灰暗的格里高尔。

“小姑娘她——她掉进……”罗佳举起斧头,颤抖着指向黑漆漆的大嘴深处,“她跑过去,在仪表盘上按了两下,门开了,我们出来的时候她已经——”

“够不到。我够不到她。这次也是这样。”格里高尔抬起头,“你有什么办法吗,浮士德小姐?”

 

【呼啸山庄管家 人格剧情】

荒凉的土地。曾为呼啸山庄的废墟。狂猎席卷过的,一无所有的荒原。

一座很小的墓碑,周围一小片枯草被清理干净。墓前放着一捧紫色的小花。墓碑上……刻着我的名字。

她把墓碑擦得很干净。补上被风雨磨蚀的刻痕。然后,像是野餐一样,在那一小片空地上坐下了。早餐是饼干,午餐和晚餐也是饼干。明明配方没有偏差,为什么做不出那种味道呢,她在镜子的另一边困惑地问。没有人回答她。

管家制服努力清洗和修补,却仍然看得出破旧。在脑后用布条低低扎起的灰发大概也很久没梳理过了。作为首席管家的那位奥提斯看见了大概会大发雷霆。

这是结局之后的故事。这里只剩下一个呼啸山庄的管家,却已经没有呼啸山庄了。

 

晚上好,妈妈。

呼啸山庄下雨了。其实几乎每天都在下雨。你睡得还好吗?地底已经又黑又冷了,希望不要太潮湿。

我给你摘了一捧欧石楠。其实我应该把那头狼带回来。让奄奄一息的他跪倒在这里也好。把他破烂的尸体埋在你身边也好。但是,这一次追猎也没有成功。这片荒凉的土地,除了与他共享名字的花,什么都没有。

对不起,妈妈。

我会再试一次的。直到他被杀死,或者我也变成受驱使的亡灵。今天有一点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吗?

啊……还没有打扫卫生。但是没关系,奥提斯大人和良秀大人都不会责怪我了。

而且我躲在你身边呢,妈妈。

……你会讨厌我吗,妈妈?希斯克利夫是你最爱的孩子。可是,我会拼尽一切杀了他,就像他尽全力杀死我那样。就像他像天灾一般到来,摧毁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那样。就像他杀死每一个管家,又驱使他们的亡灵卷土重来那样。

就像他掐灭唯一为这座山庄带来温暖的火光……杀掉你那样。

你让我活下去,跑得越远越好。可是我却追逐着那头狼,要完成早已失败的狩猎。小时候我总想着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是现在一切都消失了,我却仍然被困在废墟里。外面的世界原来也一样充满了痛苦和不自由。我该去哪里,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我要杀了希斯克利夫。

明天或许我会打磨餐刀和清洗餐巾。也可能看一会镜子。又或者什么都不会发生,我就睡上一会,或者烤一点饼干吃。但是,不能睡得太沉。可能狼会决定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抹掉呼啸山庄最后的残余。

对了,妈妈。

我现在不需要被良秀女士叫醒也可以准时起床了。

白天也不会打瞌睡了。就算有些时候,晚上睡得不好。但是没关系,只要杀掉那头狼,我就能安心入睡了。就像小时候,你把我抱在怀里读故事书那样。

明天我也会给你带一束花的。不知道是哪位主人花大价钱买回了它们的颜色。谁会喜欢狼眼睛的颜色呢,但是它们一年四季都盛放在荒原上。像是在等在什么一样。在等待谁呢,我不知道。

晚安,妈妈。

 

我回拨了指针。格里高尔的手臂回来了。但是不对,没有全身上下都被绞碎的疼痛,那个孩子也没有回来。我又回拨了一次,又回拨了一次,她没有活过来。地狱之门里有太多手抓住我,而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双小手在哪里。所以我转过头对维吉里乌斯说:〈对不起,我做不到。你想杀了我吗?〉

浮士德没翻译我的话。

浮士德说:“冷静下来,但丁。你不能复活罪人以外的任何人。”

我想了一下,确实是这样。我能一遍又一遍带回罪人的生命,但是尤里死了,埃菲死了,冬柏死了,堂吉诃德先生死了,从旅程的第一天开始,我们每天往这张大嘴里扔进无数奄奄一息的人当燃料烧。有一天维吉里乌斯可能会用生命为我们开辟旅途,而我只能把他的尸体抛在后面。

我说:〈我很冷静。谢谢你,浮士德。〉

希斯克利夫问:“不是,你们在开玩笑吧?”而以实玛利和他露出了一样的神情。我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但想不出来。所有的齿轮都不转了。

浮士德从燃料箱中取出一小瓶脑啡肽,不够做成一个模块。

李箱说:“我很抱歉……”似乎是斟酌后意识到现在没什么可说的,闭上了眼睛。

辛克莱的眼睛睁得很大。在泪水从眼眶中滚出来之前,先吐在了地上。

卡戎尖叫着:“梅菲,坏!把小星星吐出来!”我不知道她还会尖叫。不。她这样激动也是第一次见。

默尔索说:“依照惯例,我应该致以哀悼。”

三点红光。良秀的眼睛和烟在黑暗中燃烧着。

维吉里乌斯看着巴士漆黑的巨口。脸上没有表情。

Chapter 9: 牙

Summary:

和牙齿有关和无关的一些小事
但是孩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星星有妈妈。

Chapter Text

我的钱包里有一颗牙齿。

姑且认为它一直是我的钱包。在那片森林中失去所有记忆时,它就已经在大衣口袋里了。没有唤起我的任何记忆,但把它握在手里时,感觉比但丁这个名字稍微亲切一点。红色的皮革制钱包,没有任何标识和字样,但就算没有记忆也能看出它的材质和做工如何精良。从J巢的当铺老板那里再次确认了它价格不凡。维吉里乌斯说我以前是个大人物,大人物用这样好的东西,似乎也不奇怪。

登上巴士的第一天晚上,我打开它翻来覆去地看,期待能找到什么过往的痕迹,但是很可惜,它比我的脑子还干净。里面没有证件,甚至一张纸片都没有。当然,也没有钱。

我把它口朝下打开,又不死心地抖了抖。有什么卡在底部的东西终于掉了出来,落在办公桌上,并不比一粒石子更响。

那是一粒细小的牙齿。

 

“右侧下中切牙。没有牙根,是乳牙。通常在6-7岁脱落并长出恒牙。”浮士德把它捏在指间,“没有畸形和龋齿,很健康。做过防腐处理,可以存放很久。”

〈所以说我把一个孩子换下来的乳牙放在钱包里每天携带,就算所有东西都清理了也没把它扔掉。好极了。〉我不那么幽默地评价道,〈浮士德,我以前可能是个牙仙吗?〉

“浮士德不对它存在的理由进行推测。也不会透露有关执行经理身份的任何信息。”

她把它还给我。我小心地将它放回钱包里。

 

有嘴是什么感觉?没有任何记忆,但是被重击打落牙齿,在癫痫中咬掉舌头,腐蚀性的液体烧灼口腔,从罪人们一次又一次死亡中,我用疼痛给自己造出了一个幻想的头。有时候我又把那颗牙拿出来,捏在拇指和食指间,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看。洁白的,细细的,小孩子的下齿。

这是谁的牙齿,为什么会在我这里?上一次身体检查,浮士德用笃定的语气说我的身体没有生育过的痕迹。试着旁敲侧击问其他罪人,收藏孩子换下来的乳牙要么是爱好,要么是只有父母才会做的事情。我收养过孩子吗?可是按维吉里乌斯的语气,过去的我不太可能是好人。从受害者身上得到的战利品——这个可能性有点令人反胃。

带着这颗牙齿,因为它很重要吗?可是失忆前的我连自己的记忆和头都不要了,还有什么更重要呢。说不定因为不够重要,所以才在清理掉痕迹时卡在缝隙里被忽略掉了。

我拿着唯一一条线索,猜了太多东西,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什么是真相。

但这是一颗很漂亮的牙齿。它原先的主人应该有好好刷牙。

 

“我怎么会知道那种大人物的爱好,但丁。我只是个普通的收尾人而已。”

去向导办公室提交报告。到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工作之外的事。伟大的银红凝视不出意料地回避了问题,语气像是在说自己也很脆弱或者金枝就是金色的树枝。他不会透露什么了。

但是,我仍然有点不甘心。

〈维吉里乌斯。我抚养过孩子吗?〉

我可能说了句错话。或者说,写了句错话。他的面色转瞬就阴沉下来,被恐怖的鲜红钉在原地,我真的开始考虑自己以前每天杀一个小孩吃并且收藏品能摆满一墙的可能性了。

“从来没有,执行经理。”他说得异常缓慢,几乎每个字都像被咬碎了一样,“不会再有更多答案了。你的好奇心满足了吗?”

只能匆匆离开,我又搞砸了。希望没有一句话把罗佳这个周的零食扣光。

……感觉好像有谁在看着我。

用并不尖锐或灼热的,安静的视线注视着。

 

啊,对。维吉里乌斯的孩子正在换牙的年龄。

不是卡戎。如果没有更小的那个,我也会下意识认为卡戎是个孩子。但是,她们两个站在一起,会让人突然反应过来卡戎也没有那么小。

浮士德说:“是的,卡戎小姐今年21岁。公共汽车的驾驶证需要满20岁才能考取,通常不应将其年龄估算得太低。”

辛克莱微微睁大了眼睛:“卡戎小姐比我大吗……?”

希斯克利夫大骇:“不是,那个丫头比我大一岁?”

以实玛利捂着刚刚一个颠簸撞到默尔索拳套上的脑袋:“她怎么考过驾驶证的?”

卡戎21岁,据说去年拔过四颗智齿。因为巴士开车之后不可能为了看牙医改变和耽误行程,所以一次性全拔掉。维吉里乌斯整整一周严令禁止她碰糖果,卡戎现在提到还是记仇的语气。

“滴答滴答。”她指着冰箱上面的铁皮盒子,“帮卡戎拿那个。”

〈他放在那里就是不让你吃的意思吧……〉

可是谁能拒绝司机呢。我还是踮起脚,努力伸长手臂,把那个小盒子够下来了。

司机露出满意的微笑,从里面摸出两颗红色的水果硬糖,自己吃了一颗,另一颗放到了灰头发的小女孩嘴里。

“嗯……西瓜。”

似乎并不是她想要的口味,我记得她喜欢草莓。但是,西瓜大概也不值得抱怨。

“石榴。酸酸甜甜,卡戎喜欢。”

 

卡戎喊她“小星星”。

灰头发,八字眉,满脸倦怠和忧虑,几乎看不见笑容。但是去掉维吉里乌斯的压迫感,再放到一张巴掌大的小孩脸上,只显得她总是闷闷不乐而且很困。巴士赶路的日子,我盯着挂在车厢最前面的后视镜看,卡戎含着两根棒棒糖,陷在高高的座椅里,从后面看只露出一个帽顶。维吉里乌斯拿着文件在看,他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看上太久的话,会被他盯回去。小女孩枕在他的大腿上睡觉,一睡就是一天。

我不是很熟悉她。维吉里乌斯似乎挡住了一切指向她的问题和套近乎的尝试,奥提斯似乎质疑过为什么车上会有无关人员,被向导的一个眼神和浮士德一句“公司已经批准了”挡了回去。她不经常出房间,除了卡戎和维吉里乌斯之外几乎不和人说话。在那个晚上之前,我和她不要说有交流了,似乎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所以听到敲门声去开门,发现她抱着毯子站在我门口时,我真的吓了一跳。

我的卧室里并不总是有床。和罪人们不同,我不需要睡觉,只需要闭上眼睛放空大脑,这个过程可以不包括躺下。我很少打开卧室门。比起办公室,卧室受精神状态影响更明显。有些时候我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今天运气很好。房间里有一张正常的床,纯白且平整的被子,两个枕头,我不用带着她睡地板了。松了一口气,回头要招呼她过来,发现地面上蜿蜒一串血脚印,起点是门口,终点是她的双脚,先前走廊里光线不好我又没细看,以为她穿了双红袜子!

急忙把她抱起来,放到椅子上,翻来覆去地检查。只有脚上沾了血,没有伤口,更像踩进了血泊里。表情虽然郁郁,但也不像是哪里痛。

[是维吉里乌斯受伤了吗?或者卡戎?]

她摇头。抿着嘴,仍然什么都不说。

我又把她抱起来。这次能够意识到她在我怀里的分量,比想象得要轻,并不费力。说不定我也没那么柔弱呢!想起来奥提斯说过移动清醒的活人比尸体轻松是因为对方在主动调整重心配合你,突然又不太有信心了。

带到卫生间去,在洗手池里用温水冲干净,擦干。地板可以明天清理,现在让小孩子休息最重要。我把她放在床上,准备继续回去工作,回头却撞上了她的视线。
……一阵奇怪的冲动突然吞没了我。

我蹬掉鞋子,爬到床上,抱住了她。

罗佳喜欢勾肩搭背,格里高尔会用他人类的那边手臂轻轻撞我或者拍我的肩膀,辛克莱有时在面谈中感到不安,我会伸出手让他握住。但是如果不把被奎多掐住脖子或者融化在血肉山上算作亲密接触,那么像这样和谁贴得如此近,似乎是第一次。
她的身体被我圈在怀里,脸埋在我的胸口,贴着心脏。我可能没有那么不喜欢身体接触。
我害怕着什么,可能是被伤害。我知道大部分罪人都边界分明,而现在我还没有资格触碰。
我想要和人接触来感到温馨。

她伸出手,把毯子盖到我身上,回抱了我。

第二天迟到了。办公室里的闹钟响了,但她睡得很沉,手里抓着衬衫,还枕着我的一条胳膊。最后罪人们似乎以为我遇害了,在外面敲得很大声,只能出来。发现一串小小的血脚印延伸到办公室门口,堂吉诃德一头撞到我身上,大叫经理阁下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小辛克莱声称您被恶鬼袭击了没能保护您是骑士的失职哇呜呜呜!恶鬼本人在我身后谨慎地探出半个脑袋,我一下没站稳,把她压扁了。

没有任何惩罚,甚至没有训话,因为向导比我起得更迟。他推门出来,正好看见自己的小孩在擦地上的血脚印,张了张嘴,似乎要说点什么,又在出声之前就皱紧了眉头,最后转身向车厢走去。

后视镜倒映出他闭目养神的样子,抱着手臂,头颅低垂,眉毛仍然皱着。好像就算在车上被人声包围着,也摆脱不了噩梦和头痛。她翻了一个身,微微睁开眼,正好对上了视线,然后抿着嘴,对我笑了。

 

罪人们活在我的时间里。

卡戎没有变得更成熟,维吉里乌斯也并没有比刚见面时多添一道皱纹。但是,此刻躺在我腿上的孩子,确凿无疑地比刚开始长高了一截。

罗佳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颗紫色糖纸的巧克力,捏在手里晃啊晃:“那,小姑娘,你几岁了呀?”

“八岁。”她歪在我腿上,“不能吃糖。谢谢罗佳小姐。”

“哎呦,小姑娘在换牙呢!”罗佳似乎瞅到了什么,挂着一个好亲切的笑容凑过来,声音像蜂蜜一样甜滋滋地淌,“变成小豁牙了,说话漏不漏风呀?”

她看上去有点困惑,思考了一小会,然后开始用牙洞呼呼地吹起气来。

其实我现在也不太明白,当时到底是什么东西吸引她了?她连我的话都听不懂……问她,她也不直接回答,只是笑。

总感觉小孩子喜欢一个人不是太有道理。

 

拉佩丝长了蛀牙。哲莫罗夫人给我打电话,说今天发现她脸颊肿得奇怪,一问已经牙疼满一周,张开嘴一看都能看到黑洞了。用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加班作交换把纸面工作给了兰燕和丹佛,中午下班接她去看牙。她裹着一件厚外套,眉头微微皱着,半边脸红肿得像西红柿。你又把糖果藏在床缝里,熄灯之后偷偷拿出来含着睡觉了对不对?

她低着头,不敢看我。

七颗牙需要补。其中一颗臼齿已经烂了,要杀神经。拉佩丝在那张椅子上张着大嘴坐了半个下午,牙科电钻伸进去滋滋响个不停。出门时她满脸写着自己此生不想再踏入此地一步,而我不得不告诉她杀神经需要时间,圣诞节过后还得来。

以及她这个周不能吃糖了。我会让加内特监督。

把拉佩丝送回去。孩子们很热情地留我吃饭,本来想过两天就是平安夜,到时候还会来,没这个必要。可是看着那些仰着头殷切望着我的小脸,还是毫无抵抗力地被他们拽进去,坐在了餐桌旁边。

桌椅对我来说有些矮。阿姱往餐盘里扣了满满一大勺炖菜,看了看我,还打算再添一勺。我好不容易说服她不用了,在长身体需要多吃东西的又不是我。

拉佩丝好像决定不了该用哪边的牙嚼东西,正端着一碗汤慢慢地喝。加内特埋头吃干净晚饭,把餐盘带去厨房洗干净,出来时手里正摇匀一瓶奶粉。摇了一会儿,往手背上滴了一滴,塞进了一双正在乱挥的小手里。

“哎呀,加内特可好啦!”萨菲尔在一边起哄,“简直跟他和拉佩丝生了个宝宝一样,还是他生的——”
加内特的耳朵尖红起来。别再开这种玩笑啦!女孩们不再说话了,脑袋凑在一起,吃吃地笑起来。

她已经六个月了,还是坐不起来。趴上一小会脑袋就撑不住,翻身也非常吃力,挣扎了五分钟还是没能仰躺,最后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在地毯上发呆,我看不下去,把她抱过来了。下牙龈破了皮,隐约已经能看到两点小牙,口水流得太多,嘴周围红了一片,也不能让加内特天天盯着她擦干净,药膏还是得买。

向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小手毫不客气地紧握住,并且用两只手抓着,直接送进了嘴里。湿乎乎的,上牙床也有了变硬的迹象,一点点牙尖摩擦着被武器磨出茧子的指腹,完全不疼,甚至无法称之为痒。

……仿佛心也在被这样轻轻啃咬着。

想要露出笑容的心情很难抑制。

 

离开的时间里,杜兰特来过一次。任性妄为的大人物进了我的房间,不需要任何事先许可。自动识别开门者的装置,转动把手就会轻柔地打开。这里不是我的归属的想法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狭小的公寓和保育院的房间总会浮现出来。

钥匙不在口袋里。我已经不会再回到那里去了。

房间仍然昏暗,拉着窗帘,开了一盏小灯。她还躺在沙发上,但已经醒了。有点湿的头发黏在脸颊上。大概去过卫生间,还洗了脸。血腥味非常淡。必须要亲眼确认最沉重的预期没有发生才行,我缓缓吐出了一直含着的气息。

我已经在地狱了。别再从我身边夺走了。

“有人来过这里吗?”

没有新添的伤口,状态很平静。手腕上的绷带原样缠着,没有更多的血渗出。被问到话的孩子微微转动眼睛,露出了努力回忆的神情。

“牙仙来了。太黑了,看不清它。”

“……牙仙?”

“牙仙。拔掉了。戴着手套,摸我的脸。”

掀开下嘴唇给我看。昨天开始松动的下齿已经消失了,原位留下一个小小的黑洞。

“疼吗?”

略微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开始摇头。

“不是坏牙仙。骨头还在呢。而且……”

从枕头的一角下露出比眼更昂贵的金币。与孩子和某个人的眼睛很像的颜色。在某些地区的童话中流行的,用金币或糖果交换脱落乳牙的存在。

……一阵无法形容的不快。因为祂可能的动机或者我可耻的私心。
事到如今回来的意义是什么呢,明明你才是干脆利落抛下她的人。

“祂也很坏。”我说,“但可能今天心情好。”

Chapter 10: 结束之后的童话故事

Summary:

“听故事的时候要专心!”

Notes:

I got a really lovely art of Little Star from Roshia. Thank you thank you thank you
https://x.com/roshi_ga/status/1991686928010539381?s=19
This chapter is an adaptation of one of my commissions (I don’t know their ao3 account sorry)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在不算太久以前,在一片城堡的废墟里,有一位孤独的魔王。埋在雪里的尸体还没有腐烂,热乎乎的血在寒冷的空气里逐渐冷却干燥下来。只剩下魔王的血从他的两只红眼睛里淌下,流到地上也没有干涸。那么多的血流出来,先是一片水洼,然后变成小小的水潭,水潭也盛不下他的眼泪,血就流成了一条小河。哗啦,哗啦,一片死寂中逐渐传来水声。魔王的血泪汇入了冥河,一只小船从黑暗中划来了。

“船上的人说:‘我的名字,卡戎。冥河的摆渡人,来接你去地狱了。’

“魔王不害怕去地狱。他一直认为自己很坏。他在人间创造了一片地狱,现在也是他坠落到那里被惩罚的时候了。但是魔王还有一件事情要问,所以他抬起头,询问穿着白色裙子的摆渡人:‘我的家人也会下地狱吗?他们都是应该上天堂的好人,堕入地狱的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摆渡人摇摇头。卡戎不知道他们的故事,所以要听完,才能判断他们要去哪里。

“于是魔王又一次张开了嘴,可是从口中吐出的不是故事。他只是吐出了更多的血。

“所以他说,请抬起头吧,卡戎。我已经没有更多的血可流了,但是有一颗星星在那里看着。记忆一切,守望一切,这是星星的工作。天上有很多星星,但是记得这个故事的只有一个。她很小,很黯淡,只躲在最深的黑暗里,闪着宝石一样的光芒。静悄悄地流着血,那就是要给你讲故事的星星。

“于是摆渡人抬起头,正好看见了那颗星星,一闪,一闪,对她眨着眼睛。

“你想要听故事吗?我正好有一个。这个故事不算很长,不过你还是可以躺下来听。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小城镇里,哲莫罗夫人养育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孩子……”

 

卡戎已经钻到被子下面,今晚抱着的是只没有五官的兔子。我拽过来一把沉重的椅子,等待着她要说的事。她坐在床边上,两脚悬空,拿出了她总在写写画画的本子,又好像心事重重一般凝视着黑色封皮沉默着。最后,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直直望向了我的眼睛。

“大叔。你会忘记吗?”

我知道她在问什么。这是我为数不多能承诺的事。

“我永远记得。”

但是那孩子有自己的考量。她轻轻地翻开扉页。那里用水彩笔涂画出了标题,“开始之前的童话故事”。要听这个,卡戎抬起眼睛看着我。睡前故事,维吉,一起听。我该怎么拒绝这种小小的请求呢。于是我点点头,可以开始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小城镇里,哲莫罗夫人养育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孩子。她有着柔顺的浅金长发,水蓝色的眼睛像遥远的大海,随时都要跃出鱼儿一样……”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甚至比她出生还早。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就总要编故事,并神气活现地拿树枝当剑角色扮演起来。它只是一个很经典的勇者魔王故事。魔王拉佩丝抓走了王子加内特,奥布森公主带着王国最好的剑去救他。一直照顾着所有孩子的阿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王后。被塞到国王位置上的鲁比听着其他孩子如何编排他一见钟情,也只是移开视线并红了脸。

保育院的孩子越来越多。角色也在增加。他们往里面塞进去一个又一个冒险情节,故事拖得越来越长,但所有孩子都乐此不疲。

讲述的声音停下了。她发现我在走神,放下书本,很认真地望着我。

“听故事的时候要专心!”

好吧。对不起。

 

“在很远很远的山洞里,住着一位红眼睛的大魔王。非常非常寂寞的他养了一只小小的魔王,皮肤是山岩的冷灰色,头发像呼啸的风雪一样白。可他还是好像要被溺死了一样孤独。

“拉佩丝长大了,离开了小小的山洞。拉佩丝不喜欢和人相处,她觉得自己就算一个人也不会孤独。可是,她感觉特别,特别无聊。她想了很久很久,终于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了:她要像图画书里那样抓一个公主或者王子来,就像魔王曾经把她带走那样。”

卡戎很高兴地探头探脑。红眼睛是维吉。卡戎知道!

 

“小王子加内特不见了。帅气的,舞着剑的,一点都不挑食的加内特,被魔王抓走了!阿姱王后急坏了,几乎要立即撕掉裙子挥舞着她的斧头冲去找自己心爱的小孩。鲁比国王也焦急得笑不出来了,他们的孩子不见了,该怎么办呢。

“哲莫罗老奶奶伸手摸摸他的头,告诉他,快去找个勇者救你们的小孩吧。魔王会抓走孩子陪自己玩,玩到累了也不能休息,只能吃零食不能吃饭,而且还不刷牙。多可怕呀!

“于是,勇者的招募令就贴满了大街小巷。奥布森公主揭下来一张,把裙子换成轻便的骑装,把长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去面见国王了。她可是加内特王子的好朋友!鲁比国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她,现在奥布森公主是勇者了。”

我记得她用樱桃装饰的发带扎着高马尾。告诉朋友自己旧衣服上破洞很时尚时的笑容。她对武器很感兴趣。她有一把用纸板做成的殷红迷雾的大刀。

……半透明的满含着水的身体。水雾扑面而来的感觉很冷。

“现在勇者被国王册封了。她找到了最好的武器大师,因为拯救王子的公主需要最好的剑。但是萨菲尔说,这可是我的心血,不管你能付出多少钱我都不卖。来,和我决斗吧!你赢了就把它带走,输了的话,就别去当什么勇者啦!

她的脚腕上有道碎玻璃刺破的疤。走路不瘸,但很明显,夏天她也用一条围巾缠住。她们总在争来争去。比身高,比成绩,拿着两根小树枝假扮收尾人。但是无论多少次,都能变回亲密无间的朋友。

……无意义地望向我并哭叫着。即使被砍断腿也在爬向我。

 

“你在找加内特王子,对吗?独眼的魔法师掀起兜帽。我知道加内特王子被小魔王拉佩丝带走了。他被她带去了雪山中的巢穴,那里可是大魔王的领地,终年不停的暴风雪阻挡了所有敢于靠近它的人……我需要黑色的头发当魔法实验的材料。给我想要的东西,我就帮你进入雪山。成交吗?

“奥布森用剑锋削掉一绺头发,埃默尔德满意地点点头,闭上没戴眼罩的那只眼睛念念有词起来。于是,一个圆滚滚的小雪团出现了,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变成了小小的雪人。拉薇凯一落到地上就板着脸,迈着她的两条短腿,哒哒哒地跑在前面,领着公主穿越了森林。快一点才行呀,这里太暖和了,她的身体正在滴答滴答地融化呢……”

 

“坐在玛瑙小鱼的背上穿过湍急的河流,她又走了好久好久,终于走到了雪山的山脚下,小雪人指引她穿过一条不那么崎岖的小路。在为了躲避暴风雪钻进去的山洞里,奥布森公主遇见了红眼睛的魔王。拉佩丝早就离开我了,他说。我知道她在哪里,和你找的王子在一起。我没有必要去见她。但是,你能把她也带走吗?

“拉佩丝和加内特在她的小屋里一起玩,玩了很久很久。她打开自己的糖果盒,加内特打开一颗,放进嘴里。太苦了!他大叫着吐了出来,而拉佩丝面不改色地吃掉。这里没有甜甜的东西,苦涩的糖果才不会那么快化光。等我长成更大的魔王,我就要走遍整片大陆……我要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味道都尝一遍。到那时候,没有人能拦着我,也没有人能把我杀掉了。

“然后,大门就被打开了。你现在就可以去呀!奥布森公主扛着她的大剑说。城堡那么大,国王和王后多么好,大家都可以住在里面!我一路上遇到了好多好多朋友,拉佩丝,你也来做我们的朋友好不好?

“拉佩丝含着很苦的糖果,想了想:‘所有人都可以去吗?’

“奥布森用力点点头,于是她咔嚓一声咬碎糖果,带着他们去了魔王的山洞。那真的很小,很小,没有王座,没有宝物,没有骨头,空空荡荡。红眼睛的大魔王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他只是看上去很冷,很累,很寂寞,而且很伤心。

“‘魔王先生,魔王先生!你看上去比拉佩丝孤独多了。这里又小,又黑,又冷,什么人都看不见。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呢!’

“大魔王犹豫了。可是,最后他还是握住了加内特王子伸出的手。他的手好冷,好粗糙啊。被王子的小手握住,就好像蜡烛一样,被烫到了,又无法放开。

“于是,终年的风雪止息了,雪山在阳光下潺潺融化,河流奔涌在封冻的冰原上,荒芜的土地突然变成了野花盛开的草原。”

 

最后,魔王和王子和公主,还有他们一路上认识的好朋友,大家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快快乐乐,永永远远。

……但是。

“这个故事少了一个人。你在什么地方?”

如果你一直在一旁见证和铭记,如果你最害怕他们被埋没和遗忘。为什么你不在这个故事里?________,你躲到哪里去了?

 

“……然后,他们举办了晚会。唱唱跳跳地,幸福地住在了城堡里。星星的故事就这样讲完了。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呢?小小的摆渡人抬起头,却找不到那颗星星了。流星雨来临了,给她讲故事的小星星,也像妈妈一样落到了地上,不见了。

“但是,小摆渡人总有办法。人间还没有她到不了的地方,就像众生无论如何努力都逃不过死亡。她在血河中轻轻一划桨,河水就带着她前进了。哗啦啦,哗啦啦。她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了。

“闪闪发光的是宝石粉末,五彩斑斓,细碎闪亮,用手捧起来像水一样流走,如同剪下一段流淌的彩虹洒在地上。在那些细细的粉末中间,躺着一颗宝石,哭泣一样晶莹剔透,红得像吸饱了流淌的血泪,像哈迪斯用来留住爱人的那颗石榴籽一样。小小的摆渡人用沾满宝石粉末的手捧起宝石,它那么暖和,那么好,透过她的指缝发出温柔的光。她一下子就知道,这是她的东西了。

“可是,为什么她还没有离开呢?这里没有其他值得寻找的东西了。

“红宝石被她放在了胸腔里,活人的心脏应该在的位置。温暖红光照不到的地方,只剩下一片黑暗。小摆渡人向遥远的黑暗伸出手,捡到了一块小石头。
“‘小星星,我找到你了。’她说,‘卡戎要听接下来的故事。’
“没有其他的故事了,黯淡的小石头这样说。我是一块冰冷的石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这里剩下的就是一切了。我不是宝石,也不是星星。故事里的孩子们会在仰望夜空时看见我对他们眨眼睛,但是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了。

“请把我留在这里,留在黑暗中。留在我曾注视过他们闪闪发光,但现在已然破碎的宝石中。让风侵蚀我的躯体,水波啃噬我的骨头。直到我和他们一样化为粉末,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剩。”

“摆渡人说,不要。卡戎要把你带走,我们回去找维吉。卡戎向他要一根项链,把小星星戴在脖子上。卡戎的口袋,坐好了。

“小船停在魔王面前,他再一次仰起头。现在你知道故事了。我的孩子们会去天堂吗?摆渡人摇摇头,不会去。没有天堂地狱也没有往生,死去的人只是死去了。但是,你该跟着我去地狱了。

“大魔王坐上了小船。一叶扁舟被他压得摇摇晃晃,但是没关系,不管有多颠簸,卡戎都能划得很好。坐稳了,维吉。

“‘出发了。哗啦哗啦。’”

Notes:

我在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

Chapter 11: 小虫子

Summary:

一灯镜世界观影体看不到的镜世界。
但还是别给二位看了他们可能真的受不了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哦哦,快看!它又长出来了……”

从伤口新生的手臂是嫩嫩的白色,甲壳很软,用手都能撕开。扎进钉子后就溅出汁液,不是血,但也当然不是肮脏的机油。再过一会儿就会变成坚硬油亮的棕色了吧,害虫的颜色。杰迪特把钉子拔出来闻了一下尖端,然后做了个鬼脸。

“果然不是义体啊。虽然很恶心但也算血肉呢,真奇妙。”

戴蒙德的眼镜片糊成一团,沾在上面的血总是擦不干净。镜片后的眼睛因好奇闪闪发光。孩子研究着被扯下来的手臂。虽然外壳像金属一样坚硬,但里面是肉。不是人类纯洁的血肉,是白色的虫子肉。会好吃吗?闻起来真怪,但至少不是机油的臭味。

“你们几个,不要用肮脏的虫子玷污纯洁的大脑!就算是异端,脑也是他们身上唯一纯洁的物质!现在被恶心的虫子黏液弄脏了!”

珀尔提着那比她身体还大的锤子走来,稚嫩的声音大声抱怨着。她看上去几乎要用锤子砸男孩们的脑袋了,她的小锤兄弟们总是这样,把时间浪费在净化和背诵经文以外的脏兮兮的事情上!

“虫子不是义体吗?哥哥姐姐们说烟霾战争的时候有很多人被变成虫子去打仗呢。不是亵渎吗?”

图尔玛琳跟在她的大锤兄弟身后路过,头发被血黏得一绺一绺,贴在她的额头和脸颊上,像被雨打了的蒲公英。

“但是虫子是活的。有血,有肉,不是亵渎的机械义体……虽然也不是人。不要纠结了。我们还有执柄者的使命。”

大锤的长钉吱吱呀呀拖过地面,埃默尔德的盔甲下只有一只眼睛。宁可忍受肉体的残缺痛苦也拒绝它被污秽的义体替代,他自身就是坚守纯洁的证明。

“虫子是坏的吗?”

“执柄者说过了,这个是好的。你又在集会上睡大觉了吗?”

 

虫子是好的,拉佩丝和加内特都知道。烟霾战争刚结束不久,彼时还不是理事的维吉里乌斯先生带着他们来到N巢时,虫子就在他身边了。别害怕,她不会伤害你们。他拍拍躲在他身后的两个孩子。这是我最值得骄傲的作品。

那是温顺的,躲在阴影里,喜欢用纸箱子把自己盖住,吃剩饭菜和湿垃圾(忘记放回冰箱的结块的牛奶,以及被偷偷弄出餐盘的西兰花和胡萝卜)的虫子。

它总是在他们两个一起画画的时候,伏在一边,静静地凝望着他们。拉佩丝回望过去,对上了视线。这些时候那双有三个瞳孔的眼睛看上去和平时不一样,绝望,渴望,痛苦却不含恶意的艳羡。于是拉佩丝得出结论。她是一个人。

然后,有一天,仍然有两只眼睛的加内特转过身,向她伸出了手。一支和她眼睛同色的水彩笔,递给那个不能说话的,可能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孩。你也想要画画吗?

没有手的虫子在原地停了很久,然后,缓慢地爬向他们。对着那支笔张开嘴似乎要衔住,锋利的口器却把它一口咬成了两截。脸颊上细小却带着倒钩的触肢舞动着,渴望着新鲜的血肉,试图切下加内特的手指,咀嚼他的肌腱和骨头。

它像触电一样缩回了脑袋,留下断成两截的水彩笔逃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维吉尔理事家闹了一只蟑螂。通常来说这意味着家里有一百只蟑螂,但事实上这里再也没有别的虫子了。哪怕是一只蚊子,或者一只果蝇。剩饭菜和过期食物和削下来的蔬果皮,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掉。维吉尔理事家很干净。

没有卵鞘,也没有许多小蟑螂满地爬。孩子还不是虫子时,希望在做手术时能顺便给她绝育。那些因改造而生殖系统变异的虫兵,发情时痛苦或丑陋的样子,太奇怪了,不要那个。维吉尔理事答应了。孩子提出的要求,他怎么会不答应呢?

地下室里进了一只虫子。沉默地跟在理事身后,低着头,前肢在胸口折叠起来。你回来之后还没和她见过面呢……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了吗?真狠心啊,但丁。

小虫子被轻轻推了一下,向前走了几步,靠近被锁在地下室深处的钟表脑袋,然后在祂身边伏下来,身体缩得很小。

一直沉默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尖锐凄厉的鸣笛,揪住了维吉里乌斯的衣领,挣动锁链发出哗哗声。

为什么这么生气呢。你不应该为她骄傲吗?即使不是印在海报上的战争英雄,她所做的也一点不少。

就算被你抛弃了,她也成为了优秀的大人啊,但丁。

 

妈妈回来了。你开心吗?

小虫子没有回应。维吉尔理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触角藏在凌乱的灰发里。

祂伸手去摸她的脸,被割破了手指。可是她把脸上的触肢扯下来,祂又紧紧抓住了她。因为用力太大而指尖泛白,手臂颤抖个不停。

你是个非常好的士兵,祂会为你骄傲的。他说。

祂现在不理解我们,但那只是暂时的。只要忠诚地执行每一道命令就好,总有一天祂会明白。

可是无论刺穿多少心脏和大脑,祂都只会伤心。为什么?

虽然隐约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但小虫子不想这个。维吉里乌斯理事永远不会是错的。

因为理事这样说,所以就一定会。小虫子不问妈妈。没有办法问。祂只能发出滴答声,而她已经再也不能说话了。拉佩丝说,当然,他们会创造一个只属于人类的美丽世界!加内特说,执柄者的话都是对的。卡戎说,虫虫,给卡戎糖果。小虫子就伸出长长的前肢,把理事放在柜子最上面的糖果罐拿下来,让卡戎抓着吃。

在那个完美无缺的人类的世界,还会有虫子存在吗?

 

卡戎还差两个月满四岁。她现在有95厘米高,但是骑到虫虫的肩膀上,就有两米多高。放进密集的人流里,卡戎也什么都看得到。

卡戎每天遛虫虫。维吉说虫虫要晒一晒太阳才会开心。他把这个任务给了卡戎,卡戎晒太阳也开心。绳子的一端在卡戎手里,另一端在虫虫的脖子上。遛宠物不牵绳是不文明的,宠物会被抓走然后打死,打死就没有了。卡戎走累了就让虫虫蹲下,骑到她的肩膀上,抓着头发当方向盘指挥她该去哪里。

卡戎每天骑着虫虫出去玩。

卡戎的世界很小很小,并且一切都围着她转。维吉,虫虫,还有地下室里的钟表。家,实验室,很热很吵的净化场,卡戎不喜欢。虫虫是卡戎的宠物、坐骑、保镖、气球(可以低空飞行并牵着走)、换发型娃娃、湿垃圾桶(消灭她讨厌的青豆西兰花胡萝卜)和抱枕。
维吉笑着说,卡戎,你知道吗,虫虫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背叛你的东西。

维吉的头发留得有一点长,在脑袋后面扎成低马尾。他会很耐心地坐着让卡戎给他编小辫,然后用和卡戎一样的黑色缎带,打一个蝴蝶结。

卡戎给虫虫扎小辫子。把她凌乱的额发撩起来,然后挑一个发卡别住,清清爽爽地露出无神且重瞳的眼睛。维吉拿出一对有点旧的白色缎带,轻轻放在卡戎的手心。这是礼物,弄丢了就不好了,我帮她保存了很多年。给她扎头发吧,卡戎。

卡戎和虫虫画画。虫虫拿不住笔,所以只是看着。没有什么遮挡她的视线,小紫花装饰的发卡把她的头发别上去了。卡戎用橡皮泥捏水果,捏很多很多糖果,虫虫张开嘴,非常配合地吃掉它们。折纸。灰色的纸落在虫虫面前,她抬起虫肢用尖端压住,轻轻地,缓慢地,学着折纸书的图解,一下一下对折。卡戎满意地折出一只灰色的小兔子,抬起视线,看见一只灰色小猫站在桌子上。

小猫消失在虫虫嘴里,变成碎纸浆不见了。

 

奇怪的人被关在地下室里,脑袋是一个燃烧的钟表。维吉抱着卡戎走下楼梯,打开门。祂伸出手,卡戎在维吉怀里扭来扭去,挥着手想要回应那个抱抱。维吉不让祂抱卡戎。

虫虫可以温顺地趴下,把脑袋枕在祂腿上。有时候钟表滴答作响,祂似乎在讲什么。但是讲着讲着,祂颤抖起来,把表盘埋进掌心里,指缝间发出细碎的走针声。滴答不哭。卡戎努力伸出手,摸一摸祂。

有时候但丁听到地下室门口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门上锁了,钥匙在维吉那里。卡戎不够高,所以虫虫趴在地上让她踩上去够门把手。但是门打不开,所以她只是哗啦哗啦地摇晃它,认为门总会自己打开,然后她就可以进去被滴答抱。滴答滴答想抱卡戎,维吉不让,祂就变得很吵。直到卡戎累了,不高兴了一小会,走掉了。打开冰箱的冷冻柜,卡戎要吃冰激凌。

又一次恢复寂静。可是祂知道,离开的只有卡戎。另一个孩子仍然在门的背后,静静地,静静地等待着。

祂突然感到非常,非常软弱。

 

维吉教卡戎喂自己的宠物。

先从把苹果切成块,放在地上的小碗里开始。吃饭之前要先喊“坐下”,然后再喊“吃”。可以把食物放在手里喂,口器很锋利,要小心不要被咬到。受伤了就要惩罚宠物。因为卡戎很小,所以维吉会帮忙。
连着皮吃完了一个橙子,卡戎的手安安全全。

做得好记得要摸摸头。

虫虫其实很高很高。但总是低着头,含着胸,试图像真正的虫子一样把自己缩小。总是会低下来,让卡戎把手放在她的头顶。卡戎,想给虫虫起名字。

她有名字了。维吉接着说,给宠物起名字的话,就会变得与它难以割舍。卡戎,她暂时不需要你给她的名字呀。

卡戎,想知道虫虫的名字。

可是卡戎,有些东西被深深埋起来,挖出来见了天日反而会飞快锈蚀光的。

维吉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嘴唇前。

 

她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早上对着镜子最后梳了一次头发,仔仔细细地系了蝴蝶结,换了一身很喜欢但平时放在衣柜里不舍得穿的裙子。但是手术之前又把它脱下来叠好,换上侧面系带的病号服。一对白色缎带解下来,和裙子放在一起,剪刀咔嚓咔嚓把长发剪到到齐耳短。她自己爬上手术台,按照指示躺好,感觉有一点冷。

维吉尔理事亲自给她做手术。他专门空出了日程,他们有一整天的时间,所以孩子有什么话,尽管可以说。她漫无边际地说了很多话,从请求他把她扎头发的丝带收好到她其实在床缝里还藏了一包草莓糖以及《秘密花园》其实还有半本没涂完如果能带上就好了,再到消毒棉球好凉用记号笔标注要切掉的部分好多你答应过我要绝育了请不要说话不算话让我天天产卵好吗。

直到手术室再次寂静,只剩下监护仪和新风系统的声音。维吉里乌斯拿起麻醉面罩,准备给她戴上,孩子又轻轻地说了一句“等等”。你害怕了吗?她摇摇头。有一句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马上就要把它永远丢掉了。

……我讨厌你。

就这样吗?维吉里乌斯哑然失笑。如果是你妈妈在这里,用词会丰富多吧。祂愤怒时的话语像银匕首,锋利且闪闪发光。她闭上眼睛,似乎又在想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因为头和脖子都被固定住,幅度很小。麻醉面罩扣在了她脸上。

没有味道的湿润的气体。呼吸时在面罩内侧凝成水珠。吸气。呼气。

妈妈。没有声音的呼唤。被水雾吃掉,再也听不到了。闭上眼睛的话能再见面吗。但是不要再回来了。像彗尾一样把我毫不留情地远远甩在身后,变成一颗遥远的星星,连星光都不要再照进这片地狱吧,妈妈。

吸气。呼气。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也可能一开始就是这样。

吸气。呼气。

Notes:

本期小朋友客串名单:
戴蒙德-Diamond钻石
杰迪特-Jadeite翡翠
珀尔-Pearl珍珠
图尔玛琳-Tourmaline碧玺
埃默尔德-Emerald祖母绿

这个世界的卡戎并不是我们认识的,来自未知镜世界并被投射在拉佩丝身上的小司机。但是维吉尔给自己的小女儿取这个名字,确实和“卡戎”有关。
(隔壁脑叶维现在还没来杀他完全是因为理事维已经把自己的镜世界防控住了,那只发疯的大鸟只能哐哐撞玻璃窗进不来……)

Notes:

just got my X account to post my commissions!
https://x.com/Springstorm524